凡能列席府宴者,自然不是简单人物,如此形成的一份名簿,便等于记录了陇右诸州的乡情势力情况,自是有着极大的应用价值。
公厨做好的酒菜陆续送了上来,这个问题便暂且打住,李泰一边进食一边在脑海中梳理今天所整理了解到的秦州财政状况。
通常而言,一州之财政最大也是最稳定的进项,必然得是籍民均田户所纳租调,其他各项收益则就各有波动变数和偶然性,很难作为一个恒定的增量而预作开支规划。
但秦州则不然,虽然治下籍民户数过万,且拥有规模不小的军屯产业,但这一部分的收益甚至都达不到秦州总体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换言之,秦州超过一多半的财政收入都是不可预估的,可能多也可能少。
但是秦州的财政状况并没有因此而风险增高、情况恶劣,反而非常健康,不只能够满足庞大的养军和行政开支,每年甚至还有数量不菲的盈余,跟华州霸府寅吃卯粮、穷得眼冒绿光相比,简直不要太滋润!
这是因为秦州有着规模庞大的官造工坊,从民生百业到军工制造无不涉及。甚至在大统九年初,秦州官造工坊出产的一批弓箭还作为租调的替代品上缴霸府,用以武装六军,结果都丢在了邙山。
秦州或者说陇右的手工业发展较之关中还要更加繁荣,若非是自己从一堆资料中整理总结而得出的结论,李泰都有点不敢相信。
在他印象中,陇右汉胡杂处、秩序混乱,连农耕生产都无从保证,更不要说对环境要求更高的手工业。
但事实就是,不只是一般的手工业发展在陇右规模不小,就连一些高端的金银器打制、包括长安城里王公大臣丧葬所用棺椁秘器,都是由秦州武都宫匠人打造。
李泰对于这一现象的理解是,陇右本身宜耕的土地便非常狭窄,且已经多被地方豪强大户所霸占,常年的纷争也不能给平民百姓提供一个长期稳定开垦生产的环境,许多人不能在土地获得稳定产出,只能另寻他计。
陇右众多的氐羌部族生活与生产方式做不到自给自足,必须要对外交易获得生产与生活资料,再加上陇右地当河西走廊这重要商道,故而手工业发展迅速。人们不必被捆绑在土地上,生存空间反而得以扩大起来。
至于高端奢侈品的打造,一则是有西域商路源源不断带来的金银材料,二则就是西魏建立之初陇右仍受元魏朝廷管辖,故而相当一部分自洛阳而来的奉御匠人被安置到了陇右来。
再加上陇右基于宗教需求所发展起来的手工行业,诸如制陶、凋刻、绘画与写经等等,这就让陇右的手工业发展远远比关中活跃的多,而且也都获利不浅。
诸如李泰本来想砍掉的那写经场,其规模仅次于瓜州敦煌写经场,乃是陇右河西第二大规模。
传译并抄写经书,虽然是一种宗教色彩极为浓厚的行为,但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利益,不仅仅是金钱的利益,还可以获得巨大的乡土声望与政治资源。
李泰自然懂得利用宗教生财,故而在陕北建造师佛大寺,并吸引了一大批稽胡群众来依附投资。
这样的风气在陇右河西要更加的浓厚,市场运作也更成熟,毕竟此间佛教要更加的昌盛,许多国中的和尚哪怕到不了天竺取经,起码也得到陇右河西熘达一圈才算镀金,否则都不配叫高僧。
秦州这座写经场存在多年,早已经运作纯熟,每年能够给州府带来数万匹绢的利益、数万人次的役力。每年州府长官还要于此聚众讲经,传播法义,对秦州的治理可谓意义重大,绝非李泰一念便可关闭的。
除此之外,秦州还有官牧产业、盐铁收入以及可观的商业税收,看得李泰一阵眼红,怪不得五胡乱华时期陇关以东都乱的一塌湖涂,但在陇右河西却有包括他们陇西李氏在内的诸凉政权都过得挺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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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份资业在手,哪怕闭着眼操作,即便不能与关中分庭抗礼,李泰觉得自己也不可能混到被宇文护逼得在家自杀啊。
单就秦州这一份财政收入结构,李泰就瞧出独孤信一个比较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影响力下沉不足、对核心资源的分配处置权几乎没有。
老实说,是有点浪费这一段历史机遇,除了独孤信本身没有特别笃定要与宇文泰分庭抗礼乃至于取而代之的信心之外,大概也在于大半生颠沛流离,已经让他有些不知该要如何深入的经营发展自己的势力,熘出惯性了。
如今李泰跟独孤信的政治生命也是密切相关、一荣俱荣,尽管时间上来说已经是颇为勉强,但也还是想努力一把,将独孤信之前未曾涉及、做的不够的事情给操持一波,以期将来能得有更多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