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看向对面面容清隽的少年,低声道:“自先夫去世之后,就再未离开过京城,一来路途遥远,道路不靖,二来兰儿还小,去不了金陵,婆婆还有老太太都不放心。”
说着最后,声音低沉,神色黯然。
贾珩一时默然,他原本是随口问着,不想竟然触动了李纨的伤心事,倒显得他有意如此,乘虚而入了。
“等兰哥儿大一些,嫂子可以带着兰哥儿回去看看。”贾珩低声说道。
李纨似被挑起了伤心事,又提起酒壶,给自己斟着一杯,面色愁闷地喝了一口,酒入喉中,愁上眉头,芳心苦涩。
贾珩道:“嫂子不必自苦,凡事总是要宽处想才是。”
“兰哥儿一晃也这般大了,如是他来日学有所成,于举业一道有所进益,我也算对得起他的父亲了。”李纨看向对面的少年,忽而感慨了一句,然后又去提着酒壶,想要给贾珩斟酒。
贾珩却拿住酒壶,看向面颊微红,秀眉之下,美眸流波的花信少妇,低声说道:“珠大嫂子,不能这般干喝着,容易伤身,吃些菜才是。”
李纨抬起晶莹流波的美眸,看向那少年,低声道:“我平时不大饮酒,今日与珩兄弟这般饮上几杯,倒也无妨,我这儿原也不大有人来。”
贾珩轻声道:“珠大嫂这些年,一个人也不容易。”
说着,面色凝了凝,忽而觉得这话实在不妥,孀居寡妇好像……不能听这话。
李纨闻言,玉容微顿,如遭雷殛,芳心一颤,凝睇而望,低声说道:“珩兄弟……”
这些年真的不容易,可谁又知道她的不容易呢?
贾珩默然片刻,只得顺着方才的话头安慰道:“世事无常,嫂子还是要往宽处想,幸在兰哥儿乖巧伶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嫂子平常也可在府中与凤嫂子还有可卿多走动走动,也不要总是一直在屋里待着,闷久了容易心生郁郁。”
李纨听着少年略显“琐碎”的叮嘱,心底涌起丝丝暖流,目光恍惚,鼻头微微泛起酸意。
压下心头的酸涩情绪,秀美玉容现着浅浅笑意:“兰哥儿是懂事一些,前天,珩兄弟送了兰哥儿一套笔墨纸砚,他回来还给我说呢,说他珩叔对他器重,将来要好好读书,报答他珩叔呢。”
贾珩笑了笑道:“也是兰哥儿他上进,我看重他一些,倒不是为了什么报答,咱们族里是武勋起家,好不容易出一个读书种子,可要好好保护才是。”
李纨听着,心头微动,有心想问,现在贾琮也是读书种子……但想了想,也觉得不合适,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将回去。
看向那温润如玉,眉眼不似往日冷厉的少年,被那笑容晃得有些失神,轻声道:“珩兄弟,伱走到现在也不容易,当初在柳条胡同儿……珩兄弟那时候就不凡了。”
仍记得那天进入眼前少年的居室,见到那一副对联,谁曾想竟有着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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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罢了。”
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儿鸡蛋食用着。
李纨看向那气定神闲的少年,柔声道:“珩兄弟,过几天,是打算要去扬州?”
“嗯,可能还要往金陵一趟,珠大嫂如果有书信或者寄送的东西,我可以带过去。”贾珩放下筷子,轻笑道。
李纨被那温煦含笑的目光看得心头有些不自在,轻轻垂下眸子,端起酒盅,粉唇贴在酒盅上抿了一口,说道:“是想写两封书信,想着劳烦珩兄弟送过去。”
贾珩温声道:“那嫂子写好了,明天派个丫鬟送过去就是了。”
李纨“嗯”了一声,小口啜着酒水,秀眉之下的美眸闪了闪,一时无言。
贾珩与李纨闲聊了一会儿,吃了一些酒菜,轻声说道:“天色不早了,珠大嫂子,今天要不先这样?兰哥儿的事儿就这般定下,珠大嫂也喝了一些酒,等会儿还是当心一些才是。”
与李纨在一块儿用饭,总要顾忌着一些,其实,如果甄晴不是将甄雪兜进来,先前他对别人的妻子,一般也不会纠葛不放。
“珩兄弟,那我送送你。”许是因为饮了酒水,李纨玉容脸颊嫣红如血,轻轻抿了抿粉唇,心底竟隐隐生出一股不舍,但情知不好一直挽留。
贾珩说着,放下酒盅,起得身来,准备离去。
李纨起身之间,忽而眼前一晕,身形踉跄了下,刚刚迈步,少妇口中发出一声“哎呦”,重又坐在椅子上,几是眼泪都要疼的出来,也不知碰到了哪里。
贾珩转眸看向秀眉紧蹙的李纨,皱眉问道:“嫂子,你没事儿吧?碰到哪儿了?”
“没事儿,刚刚腿上碰了一下。”李纨玉容如霜,声音都微微打着颤儿。
贾珩近前,看向那拧眉忍痛的丽人,温声道:“方才还和珠大嫂说留意一些,怎么这般不小心?”
“刚才头有些晕,一时没站稳。”李纨说着,旋即,心头生出一股羞臊,这珩兄弟怎么像是责备小孩子一般?不过,心湖却生出几分异样涟漪。
贾珩道:“那珠大嫂先忍着点儿,坐下歇着罢。”
说着,虚扶着李纨一只手臂,让其重新坐下,唤道:“素云,碧月,过来看看你家奶奶。”
素云与碧月连忙应了一声,二人从廊檐小跑过来,进入厅中,见到这一幕,花容失色,惊声道:“奶奶,这是怎么了?”
贾珩道:“刚才碰到桌腿了,你去寻寻看有没有跌打药酒。”
李纨连忙摆了摆手,道:“珩兄弟,不用麻烦了。”
素云道:“府中没有,我就是去问问平姑娘。”
李纨玉容微变,芳心一跳,忙说道:“珩兄弟,这时候也不好惊天动地的,等会儿我用冷水敷一敷就好。”
这如是让凤丫头听到,不定怎么想着她。
贾珩看向李纨,轻声道:“我那书房倒是有,让素云去取来吧。”
那瓶药酒还是咸宁送给他的,想来宫里的东西效果不错,说着,看向素云,道:“去书房那边儿,问晴雯要着。”
见着忙碌不停的少年,李纨默然片刻,在贾珩的搀扶下于软榻上坐着,伸出一手轻轻揉着小腿,但只是揉两下,就觉得心底涌起一股羞臊。
贾珩倒是没有顺势并排坐在榻上,而是落座在绣墩上,看向脸颊红扑扑,额头覆着密集汗珠的李纨,犹豫了下,从袖笼中取出一方手帕,递将过去,说道:“珠大嫂,擦擦脸上的汗罢。”
李纨愣怔片刻,在少年的和善目光中,伸手接过手帕,也不知是不是酒意醺然之故,只觉脸颊微烫,轻轻擦了擦额头和脸颊上的汗珠,低声道:“谢谢珩兄弟了。”
贾珩道:“珠大嫂客气了。”
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看向垂眸不语的李纨,沉吟道:“珠嫂子,兰哥儿那边儿如是有什么事儿,也不必客气,和我说说就是了,不用每次都请东道,珠嫂子置办方才那一桌也不容易。”
李纨的月例虽然比探春她们多,但开销也不小。
李纨闻言,担忧地看向对面的少年,问道:“珩兄弟,可是方才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