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0章 三日凋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049 字 1个月前

临湖的窗台上,正盛开着春景。

花只一盆,却开出了春日繁华的气势。

此花头翅尾足翘然如凤,茎须烂漫飘飘如仙。

最是两侧主瓣,延展向外,似要鼓风而去。线条优美,灿然若金羽。

故名“金羽凤仙”。

它开得很慢, 三年才开一次。

花期又很短,只开三天。

所以又名“三日凋”。

本来生长条件就极其苛刻,要想保留它绽放的姿态,人为凝固花期,更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

整个齐国,也只有鲍氏能够有稳定的金羽凤仙花产出。

当然, 现在这份生意, 已经转手给了重玄家的重玄胜。

除美观之外,此花亦有极高的药用价值, 它的“仙须”能够应用在三十多种药方里,提高药物效力。它的花瓣,又是极受追捧的泡茶原材。尤其是两瓣“金羽”,名列花茶的极品原材中。

朔方伯鲍易极爱此花, 窗台上一年四季, 都要摆上一盆盛开的金羽凤仙。当然并不以超凡力量维持繁花不败的假象,那样不够美。而是移花于此,三日一凋, 三日一换。

鲍伯昭当初转手这份生意的时候,就有一条硬性要求——须得保证对朔方伯的供应。

“越是美丽的花,越是花期短暂,大约这就是天道恒常之理。”鲍易负手看着窗外烟波浩渺的飞鹤湖,有一声极淡的叹息。

这位年轻时候称以“剽姚”, 一度与重玄明图齐名的伯爷, 仅看外表, 倒是瞧不出勇猛劲疾来。

更像一个富贵文士, 眉眼和顺。

唯是转过身来,眉峰挑起时, 才能见得嶙峋,感受果毅。

他就这样看着鲍仲清,慢慢地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今日的鲍仲清,穿得极素净,并无多余的饰物,却都很妥帖。若是脸上没有那些麻子,应是不算难看的。

这世上种种秘术浩如星海,面容上的些许瑕疵,对朔方伯府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但在很小的时候,鲍仲清就说过——“大丈夫当求金躯玉髓,求金衣玉面者,是小男子!”亲口拒绝了对他容貌的调整。

就是这句话,正式开启了他和鲍伯昭关于世袭爵位的竞争。

今时今日的大齐鲍氏,一门三伯爵,端是显赫。不过唯有朔方伯之位,是世袭罔替,真正的千年世家之基。

朔方伯也一直是鲍氏之主。

此刻,面对父亲极罕见的情绪流露, 鲍仲清面带哀色:“请父亲节哀。”

鲍易看着鲍仲清,一时没有说话。

鲍仲清看着鲍易,眼神里都是担忧和哀伤。

“伯昭是不是你杀的?”当代朔方伯忽然问。

此声如惊雷响彻。

鲍仲清的脸上是不敢置信,而后是伤心欲绝,以超凡之修为,竟也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父亲怎么会这么说?!”

他站稳了,又勉强支撑着,又惊又痛地往前一步:“我如何会做那种事情?难道在父亲眼里,我是那等禽兽不如的人吗?!”

鲍易此刻的眼神是冰冷的:“你没有否认你做得到。”

“人是有底线的!”鲍仲清的眼神,在痛苦中夹杂了愤怒:“无论做得到或者做不到,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在身份、修为这些因素之外,我至少还是一个人!”

“所以你是做得到的。”鲍易说道。

“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和相对应的机会,外楼境的重玄遵或者姜望,我也能杀。未成神临,人是很脆弱的。这一点父亲当然明白。”鲍仲清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的眼中也有了泪光:“但不知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伤我的心?”

鲍易定定地看着他:“我亲自去了一趟夏地,去现场查看了所有的战斗痕迹。从午阳城到小尖山,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鲍仲清像是一头受伤的兽,伤心而又愤怒地喊道:“那您更应该知道儿子的清白!您是当世真人,拥有洞彻真实的眼睛,今天却拿这些话来刺我,就因为在夏国战场死得不是我吗?!”

锵!

他拔出一支外观华丽的短匕,双膝在地上重重砸落,就此跪了下来,高举双手,将这短匕奉上。

“来!”

他闭上眼睛,仰面流泪:“如果您的确忧思难解,如果您的确怨心满怀,便用这支兄长赠我的匕首杀了我!让我这个该死却没死的不争气儿子,去与我那个不该死却死了的兄长陪葬!”

此匕首通体青色,镶金嵌玉,贵不可言,名曰【照青】。乃是鲍仲清八周岁时,鲍伯昭送他的礼物。

那时候他们还很要好。

“人心比世上的一切都要复杂。洞彻世界真实的眼睛,也不能够洞彻人心。”

强如湮雷军统帅,竟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而后才叹息道:“仲清,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我或许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也必须要承认,在爵位继承的问题上,我的选择有些冷硬,待你不够柔软。你们两兄弟争成后来的样子,我负有主要责任。所以今时今日这般结果,我或许是最没有资格怨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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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罕见的、柔软的眼神,看着自己仅剩的儿子:“你实话告诉我,伯昭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鲍仲清睁开泪眼,仰看着自己的父亲,颤声道:“您还是不肯信我?”

“我可以不怪你,我可以把伯昭的死,全部归罪于夏国太氏。鲍氏可以对此全不知情。”鲍易这样说道。

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了一丝祈求:“你总不该剥夺……一个父亲与自己儿子最后对话的权利?”

堂堂当世真人、当代朔方伯,名列兵事堂的九卒统帅,真是罕见有这般脆弱的样子。

如此情状,谁能不动容?

但鲍仲清只是惨声道:“仲清该死,素行不端,以至于叫父亲误解至此。今无以自证,无以明志。愿陪葬长兄,以期父亲知!父亲爱子之心,愿在仲清死后,也能怜得万一!”

他反手倒转匕首,道元汹涌其间,毫不犹豫地自贯心口!

匕尖刺穿了心脏,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襟。庚金之气在五府海中汹涌啸鸣,一切的毁灭自此而始。

但一切都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