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能长安”,是何等样天才。放到国外展览,多有面子。
结果那些老家伙,非说什么秦至臻输给了姜望、甘长安输给了重玄遵,见面低一头,最后点卯点到他头上——
你派个大一轮的人去跟人家同台,就不低一头了?
他不理解。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发。
于秦国而言,嬴子玉是肉里的一根刺,现在并无大碍,或许也不怎么疼,甚至不能称之为“威胁”。但若是一直置之不理,也有机会造成大面积的溃烂。夫天下大国,万里长堤,自要防患于未然。
于赫连昭图而言,嬴子玉的天资,在观河台上就已显现,在景牧大战中,更是出彩。现今无疑是赫连云云一方最具锋芒的年轻人,说是手中快刀也并不为过。
在黄不东看来,双方是存在合作基础的。
所以他当然是要旗帜鲜明地支持赫连昭图。
甚至于他支持赫连昭图这件事,也可以用作筹码,试探赫连云云的态度——当然,这位大牧皇女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此来草原,既要对草原局势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尽可能挖掘情报。还要与各国使节周旋,体现秦国意志的同时,把握别国态度。一言一行,都不能失了秦国威严,更要想办法将嬴子玉带回咸阳……
操心太多事情,会让人老得很快。
未成神临之前的黄不东,对此有深刻体会。
想到这些,他更忧愁了。
台上演着赤煞虎别白玫狐的戏,歌谣声苍凉又浪漫,很容易就能将人带入情境中。据说这出戏改编自牧桓帝故事,戏说颇多,但塑造的形象很让人喜爱。
赫连昭图看着戏台,嘴里轻声道:“黄先生何以愁眉不展?可是这出戏不合心意?”
黄不东道:“戏自是极好的,只是令我忧愁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明明风华正茂,但谁见了我都称‘先生’。”
赫连昭图笑了:“黄先生很风趣。”
黄不东叹了一口气:“但我个人的忧愁不算什么,我是为秦牧两国的友谊忧心啊,两国邦交多年,虽远亦亲,一朝生隙,愁起难舒。奈何?”
“这话怎么讲?”赫连昭图问。
“敢问殿下。”黄不东道:“云云公主若是旅居咸阳,常年不归,殿下可会思念?”
“这个玩笑可不怎么好笑。”赫连昭图道。
黄不东道:“只是随口打个比方,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但此情同悯,帝裔流落在外,如何不叫国人忧心,让宗老挂怀?吾皇有时想起,亦不免念之叹之。我心难舒,是臣为君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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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昭图不动声色:“原来怀帝之后,也还算是帝裔么?”
黄不东慨然道:“我国天子在观河台上亲口承认,如何算不得?嬴子玉若是回国,皇储亦也做得。昔年怀帝无德,乃失其鼎。然孩童无辜,何殃后人?我大秦天子履极六合,着眼万年社稷,自容得怀帝血脉者王。”
赫连昭图只是微笑:“咸阳有这般好,听起来这个人是应该回去。”
在黄不东看来。
牧国输掉了牧景大战,正需要强有力的支持。再提嬴子玉之事,应是水到渠成。无非你推我让,拉扯几个回合,谈一个合适的价钱。
顿了顿,他又道:“这次出使,在灞桥有一位老人家拦住了车驾,很严肃地问我——‘牧国何耶?以吾大秦为寇仇耶?何故强拘帝裔,竟教游子不还乡?’不瞒殿下,我是不知如何作答啊。”
“这个‘拘’字,孤真是不知何解。”赫连昭图皱眉道:“一无禁制二无枷锁,来去自由,一任自愿,何以言‘拘’?”
黄不东道:“殿下有望大位,驭民之术自是精深,当知民心甚愚,惑不自知。需导之,治之,乃成活水,方有浩浩汤汤!嬴子玉还很年轻,很多事情他不懂,他的自由之意志,未必自由。因为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足够的认知。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正确。需要名师指点,长者教导。”
赫连昭图道:“看来贵国很有信心,替这个人建立正确认知。”
“正确的认知里,一定包括与牧国友睦。”黄不东转过头来,看着赫连昭图:“若叫游子归家,使帝血入咸阳。秦与牧乃修永好,岂非乐事?”
赫连昭图笑道:“孤以为秦牧之间的情谊,并不会被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影响……好了,今日请黄先生来,是为看戏,任他山风明月,不要影响先生看戏的心情。”
黄不东指着戏台道:“戏里的狐狸,也在盼归人呢。”
见其人如此执着,赫连昭图笑了笑,语气认真了些:“天下入牧者,皆可为牧人。无论他原先是乞丐,平民,公侯,甚或王孙。黄先生说得复杂,但你的问题,在孤这里,只有一个问题——牧国会不会将为国奋勇的人交出去?”
黄不东沉默了半晌,转回头去,也只道:“戏很好。”
但听得戏台上那歌声唱,歌声在唱——
“郎呀郎呀你可知,是什么作成了妾的诗?不知郎心归不归,屋帐敲雨以为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