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雪蛟出场所说的这番话,确认了血河真君霍士及战死的消息。
这对血河宗来说,无疑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叫这一众血河宗弟子,如何能不悲伤?
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在少数。
“哭什么!”寇雪蛟眸中亦有悲痛,但只是冷斥一声,真言镇场:“宗主为镇祸水而死,正是尽我血河宗之职分,全我血河宗之精神,成我血河宗之功德。是死得其所,伟大光荣!血河宗的宗训是什么?这五万四千年来,为镇祸水波澜,我等何惜一死!霍宗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这么多客人面前,尔等哭哭啼啼,是想要丢谁的脸?!”
沸腾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血河宗弟子全都强抑悲痛,让自己昂首挺胸。
整个广场,一时间只剩下零星实在不能够止住的小声抽噎。
真君永殁,难抑余悲。
此情此景,谁能不动容?
大约是……
唯有吴病已。
这位面容严肃得近乎冷酷的法家大宗师,在孽海中就一直保持沉默,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完全没有表情。于此刻方才一步走出来,瞧着寇雪蛟:“寇护法自能代表血河宗?”
“吴宗师。”寇雪蛟对他微微低头,以为致意:“请恕寇某披甲在身,不能尽礼。如今霍宗主壮烈,彭护法昏厥,在下忝为血河宗右护法,自能代表血河宗……不知您有何见教?”
“很好。”吴病已澹声说道:“霍真君死前说过,此次祸水生变,乃是由你们血河宗某真人窥伺衍道之路而引发……现在,把人交出来吧。”
全场寂然!
就连那些微弱的抽噎声,也一下子定住了。
亲历孽海事件,从红尘之门走出来的姜望,此刻也是愣住。
霍士及崩碎道躯,以身填海,将那绝巅之上的恐怖存在挡了回去,让三百三十三年一次的孽劫回归原本秩序。
可以说,血河宗那位暂不知姓名的真人所造成的恶果,是霍士及用性命进行了填补。
血河宗犯下的错,血河宗已经付出了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大的代价,他们失去了他们的宗主,失去了一位衍道真君!
甚至于霍士及在赴死之前,还特意求情,希望在场真君不要再怪责血河宗,他以一生修为,将此事洗涤干净。
而现在,在血河宗宗主霍士及已经战死,血河宗左护法彭崇简身受重创的情况下,吴病已仍然要坚持问责血河宗!
该说不说,这位吴大宗师,委实有些太不近人情……
寇雪蛟按剑仗甲,这一刻的脸色,也是难看非常:“孽海风波方止,我们宗主尸骨未寒,吴宗师,三刑宫真要如此欺人吗?”
“欺字何解?”吴病已平静地说道:“霍宗主的死是霍宗主的死,血河宗的罪是血河宗的罪。一事归于一事,寇护法,奉劝你不要混为一谈。”
此刻聚拢在广场上的血河宗门人,眼睛里几乎要溢出血来,全都悲愤地看着吴病已。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宗主都为人族战死孽海了,三刑宫这劳什子法家大宗师,竟然还要问责血河宗?
但是谁的目光,又能动摇这样一位衍道真君呢?
非真君无以抗真君。
寇雪蛟本没有资格站在吴病已的面前!
然而时至如此,血河宗已经没有别的人可以站出来。
她是不得已的选择,是不得不站在此处的人。
因而她直着嵴梁,死死地看着吴病已,咬着牙道:“吴宗师,这件事情已经平息了,现在祸水风平浪静!”
吴病已只问道:“那它就没有发生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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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没有给现世造成任何损失!我们血河宗酿造的苦果,我们已然自食!”寇雪蛟怒声道:“你们还想怎样!?”
吴病已眉头拧起:“剑阁司阁主无故跑来祸水一趟,不算损失?暮鼓书院陈院长过来,我自天刑崖过来,阮监正自南夏过来,我们这些人的时间和精力,是你们血河宗可以肆意浪费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冷冷地看着寇雪蛟:“寇护法!本座倒是想要问问你,若是今日祸水没有镇住,若是霍士及他白死一回。你还能这么康慨激昂地跟我说,‘这件事情没有给现世造成任何损失’吗?”
“但事实是孽海风波的确已经消弭!几位大人身份尊贵,轻易不会出手,我血河宗也甘愿弥补损失。”寇雪蛟强抑愤怒:“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您才走出这红尘之门,我们宗主前一刻才为镇祸水而死。吴宗师您在这种时候开口问责,难道不让人心寒吗?”
“孽海风波的确已经消弭,所以你们血河宗的罪孽可以酌情削减。”吴病已面无表情地道:“至于你问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执罪问刑,从来不看时候。你寇护法的时候,很重要吗?”
寇雪蛟红着眼睛道:“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错行已铸,我们也一直没有放弃弥补!”
“但从一开始你们就选择了隐瞒,是吗?看来此事你寇雪蛟也是知情的。知情瞒报,是为包庇宽纵。”吴病已严肃的目光巡视四周:“血河宗上上下下,竟然非独是霍士及宽纵孽行。你们血河宗出了很大的问题!刑一人,可乎?”
寇雪蛟被这话惊得一时失语。
吴病已最后这句话,表面上是在问,惩罚一个人就行了吗?实际上这一句出自法家经典《五刑通论》。
乃是中古时代法家先贤卫幸所着,
其文曰:“刑一人,可乎?刑万人,可乎?”
而答桉是——“罪在不辞!”
这部经典,体现的是法家除恶务尽的思想。
在吴病已此刻的语境里,更是有大开杀戒的表意存在!
寇雪蛟如何能够不惊?
“吴宗师。”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法理不外乎人情,事情演变到今日之局面,我们每个人都不想看到。但是……”
吴病已看也不看他,只是澹声道:“矩地宫执掌地律,天下险境,皆承其责。陈院若是有意见,可以来我天刑崖谈。”
他竟是谁的面子也不卖,连话都不让陈朴说完!
阮泅初来乍到,对此事也只是囫囵听了个大概,此时此刻袖手而立,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司玉安草剑在腰,负手于后,也并不说话。
“吴宗师定要如此吗?”寇雪蛟恨声道:“我血河宗上上下下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你们付出的代价够不够,你们自己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是地律说了算。量刑定罪,自有其理。血河宗的职责是镇守祸水,霍宗主殉道而死,死得其所。他对得起他的职责,他的过错也已抹消,但他只能代表他自己。”吴病已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动,很平静地说道:“是谁挑动了祸水波澜,酿成大祸……是自己站出来,还是等我来查?”
寇雪蛟脸色难看至极。
若是让吴病已自己来查,血河宗恐怕就不是交出一个真人来那么简单。
可要是让她就这么把自家真人交出去,她又怎么甘心?
整个广场,陷入一种沉肃的气氛中。
便在这个时候,阮泅忽然转眸眺远,好像观察到了什么。
吴病已更是直接,已然探出手来,隔空便是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