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习惯?”姜望问。
陈算想了想,又笑起来:“还真是很习惯!让我意识到我确实在天京城里!”
这天京城是个什么规矩,姜望无意探讨,只抬眼看着面前的这位景国天骄:“福地卡位一事,你不否认?”
陈算笑道:“您应该不会没做好证据就来抓我吧?”
“陈兄。咱们见过好几次,算是熟人,我对你是保留了最大程度的耐心的。”姜望的语气忽然很温和:“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意思,你没这么闲,也不会愿意这样做。但你是景国人,你受此职得此俸,你没有办法。一个庞大帝国的利益关系里,没有空间容纳个人的对错……我答应太虚道主秉公执法,所以我不能放过你。但我愿意在规则允许的范畴里,给你一些酌情的宽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算微笑以对:“不太明白。”
姜望慢慢说道:“这次针对天下城的调查,涉及很多,不是一两个人坐在一起,就能聊出全部结果。我给你一点时间,去找靖天六友,让他们来跟我聊。不用你说任何别的事情,只需要他们站出来跟我开诚布公的聊一聊,就可以——这很简单,对吗?”
陈算收回笑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会做。福地事件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与任何人都无关。为何阁老要一再强调我景国人的身份?您想引导什么?您难道对景国有敌意?”
姜望轻轻颔首:“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一刻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化,眸光却重得像一座山:“你是自己把自己捆起来,还是要让本阁动手?”
陈算勾起嘴角:“作为一个穷凶极恶的罪人,我也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被你带走吧?”
“哦!”姜望用一种并不惊讶的语气表示惊讶:“你要拒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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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算就坐在姜望的对面,双方只隔着一张石桌。
石桌上只有一副打乱了的棋。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存在现实意义上的“远”。
以至于他的“拒捕”,都可以被视为一个笑话。
看着今日孤身赴天京的太虚阁老,要说心中没有波澜,那是万无可能。
明明是同一届的天骄,都是可以代表霸国出战观河台的存在,如今却产生了这样巨大的差距。应该归罪于什么呢?
“常常有人说我运势不好,说我错过了时代的浪潮,用这种话来宽慰我。”
陈算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闲聊一般:“我不能被安慰到。因为我无法这么认为。”
“倘若我能像万俟惊鹄一样,给国家必胜得魁的信心。在观河台上,冼将军不会帮我弃权。国家弃赛外楼场,恰是因为在我身上看不到十足的把握……而太虞真人能有。”
“观河台之后,又有星月原战争。南天师草原勒碑后,又有王庭观礼。但耀眼的都是你,姜真人。这个时代不是没有给我机会,那些机会并不专为某一个人而留,只是我没能把握,我一再错过。”
“时代的浪潮从来没有避我陈算而走,只是我自己没有能力只身横渡、站稳潮头。”
“姜真人,你知道当年你写那封公开信,号召天下剿杀张临川。其中哪一句最叫我动容吗?”
他自问自答:“——命也如此,从无怨尤!”
“弱者才会抱怨命运,强者自握人生。”
他如此平等地同姜望对视:“姜真人,今日你举太虚大旗而来,仿佛掀起洪流。我生在此世此时,我也身不由己。但你说这一次,我能站稳吗?”
起风了。
风卷起他的道袍,元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簇拥着他。
陈算脚下显现一个黑白两色的、旋转着的八卦,乾天坤地,呼应五行。在这个瞬间,他远离了石桌,出现在院落,飞升在空中。
他脚下的那只八卦迅速膨胀,像是一方高悬的石台。
天边骄阳,仿佛成为他头顶的神轮。
双足分开,踏住石台,道袍鼓荡,眉眼都晕染神光。此一时,他如天上人!
所谓“天机”神通,所谓“必得天机一线”,一线天机应在此时!
他双手张开,长发飞舞,由衷地笑:“今日……当见此世真!”
一位景国的国之天骄,就在面前登临洞真。
聚风云,汇龙虎,抚大地,撼苍穹。
如此煊赫!
但姜望只是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静待一切发生。
陈算把握局势、算定行止,以太虚阁姜阁老为磨刀石,在他所带来的重压之下,强势冲击洞真——而姜望本人,无动于衷。
直到天清云澈,东天师府变得安静,陈算彻底走完这一步,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当世真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刻,再一次验证自己的绝世之姿!
姜望才从石桌前起身,才从凉亭里走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眼神是淡漠的。
他的手,搭上了剑柄。
“一剑。”
他说道:“你有胆子在本阁面前拒捕,给本阁一个当场杀你的理由,本阁不能不赞许你的勇气,故愿等你成真!”
“本阁只出一剑。”
“接下了,放你走。”
“接不下,这就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