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算把横在脖颈的长剑放下来,慢条斯理地归入鞘中,好像他只是摆了个姿势而已。掸了掸衣领,又把桌上的信纸翻了个面,然后道:“请进!我只是这里的囚徒,不是这里的主人,不必这么客气。”
那扇绝不会打开的门,终于打开了。
剧匮作为太虚阁的代表,慢慢地走进囚室里来。与他同行的是钟玄胤,一手笔削一手书简,在旁边监督、记录。
钟玄胤默默地打量这间囚室,当然也注意到了桌上那张盖起来的信纸。剧匮则只是盯着陈算。
陈算歉然一笑:“条件简陋,没有茶点招待,还请见谅。椅子呢,也只有一张,就不请你们坐下了。”
剧匮道:“这里毕竟是囚室。有桌有椅有床,我想已经足够体面。”
陈算并不反驳:“对,我毕竟是戴罪之人。”
他看着剧匮:“而您和您旁边这位,都是太虚阁员。让我们再一次温习太虚阁的权柄——现世太虚事务,皆由太虚阁处理。您二位,位高权重。打算怎么处理我的事情呢?”
剧匮没什么感情地道:“说说吧,你为什么自杀?”
“我自杀了吗?”陈算坐在那里反问:“我陈算是天之骄子,当世真人。东天师的亲传,蓬莱岛的门面,景国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最多就是在这里坐五年牢,五年之后,一个帝国高位少不了我。当世真人寿享一千两百九十六,我连个零头都没有活到,还有大好时光——请您告诉我,我为什么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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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算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也已经强调了这一点。
所以他如果真的自杀,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是自杀。
他一定是在太虚阁的囚室里,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承受了泯灭求生欲望的侮辱,又或者这是一场被操纵的“被自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景国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陈算是自杀,哪怕证据摆在面前,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推翻。因为景国的真人,不能毫无意义的死去。因为围绕着这件事情,可以做太多文章!
事情的严重性,每个太虚阁员都很清楚。这也是剧匮和钟玄胤赶来囚室的原因。
钟玄胤认真地打量陈算,重新开始认识这个人。
而剧匮看着陈算:“不管怎么说,一次次地用剑割脖子,把脑袋都斩下来,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你总有你的目的吧。”
这位执掌五刑塔的太虚阁员,今天好像并不严厉,只问道:“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再强调一遍。”陈算微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自杀,我也没有试图自杀。我更没有拿剑割自己脖子——如果有一天,您确然看到了这一幕,我想背后必有隐情,请帮我找出真相,不要让我死得不明不白。我想这也是法家的精神。”
“好。”剧匮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那咱们也不用再绕圈子了,你直接说条件吧。”
“如果您要这样聊天,我没法跟您聊。”陈算道:“什么条件?无意得罪——但我一个阶下囚,哪有资格跟你们太虚阁谈条件?”
“你不必太过警惕,好,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剧匮保持了耐心,摊开双手:“那么我想问,你已经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天,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很踏实。”陈算态度端正地道:“我每天都在反省,都在忏悔,为我做过的错事感到羞愧。等我出去以后,我一定规束言行,严格要求自己,做一个对太虚幻境有贡献的人,做一个有益于人族的人。”
钟玄胤面无表情,一个字都不想记,但还是记下了。
剧匮则道:“那么,出于人道关怀,也鉴于你过往所做的贡献,本阁代表太虚幻境来问询你——此刻你有什么需求吗?你犯的不是死罪,享有一定的人身权利。在合理范畴内,我们不是不能讨论。”
“放我出去。”陈算道。
剧匮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留步!开玩笑的!”陈算笑道。
剧匮停下来,冷峻地看着他。
陈算沉吟了一阵,好像正在认真地思考,‘思考’一段时间后,他叹了一口气:“我做了蠢事,被关进这里,是我罪有应得。悔恨常常啃噬我的心,令我夜不能寐。”
“我感到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师尊!”
他的眼神情真意切,丰沛地表达了情绪:“我哪里对得起他的谆谆教诲,哪里对得起他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进来之前也没机会跟他说些什么,进来之后每天都在想他老人家,我不在身边,他如何开颜?我真想跟他写一封信啊!”
剧匮看了他一阵,最后道:“这件事情我们需要讨论。”
“您在行使您的权力,而我向来尊重太虚阁的权柄。”陈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请便。”
“但在此之外,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剧匮严肃地看着他:“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我们的退让不可能无休止,且必定在太虚铁则的框架内。”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陈算笑道:“我只是想给我的师父写一封信,诉说我的思念和悔恨。如果您觉得不合适,那就不写咯。我非常尊重太虚阁的权柄,我很愿意守你们的规矩。”
“你还有别的需求吗?”钟玄胤在一旁开口问。
陈算不再笑了,认真地道:“我这个人不贪心。作为一个落网的囚犯,能够给我师父写封信,我就很满足了。此外别无所求。”
“等通知吧。”剧匮说着便转身往外走:“无聊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好。”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陈算依然很谨慎,很有礼貌地道:“坐在这里发呆,确实蛮无聊的。我马上去背道经。”
房门关上,两位太虚阁员消失了。
这间囚室再次与世隔绝。
桌上的那张信纸,被慢慢地叠起来。
……
……
虚空中铺开一张写满了梵文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