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咨度这是楚国几千年都难出一个的意外。
从小就敢拔皇帝陛下的胡子。
五岁就大摇大摆地坐到龙椅上,被天子大脚踹飞……
他的事迹真是说不完,如今落得这样境地,也算咎由自取。
河谷之战,项龙骧是三军统帅,韩阙所主导的右翼战场最先崩溃,但项家和韩家都没有受到多严重的惩处。就连那韩阙永镇妖界,都是他自己要赎罪。
以当时楚廷公议的风向,包括朝野舆论,本是要严惩败军将帅的。毕竟是几乎动摇大楚国运的一场惨败。除了表现亮眼、一度冲破函谷关的左光烈,河谷之战里几乎所有将帅,都在战后被疯狂抨击,朝野尽是清算之声。
是熊咨度在朝堂上站出来,公然说河谷之战,应当天子承责。河谷之败,是楚廷决策的失败。是朝堂诸公错误地判断了形势,才有这场必输的战争,而项龙骧已经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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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结果便是熊咨度被关在这里。
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左光殊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这位表哥:“谁能冷到你啊?你一个人就能说一天。”
熊咨度哈哈大笑:“知我者,光殊也!”
他又问:“姑妈还好吗?”
“挺好的。”左光殊道:“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养她的小蚂蚁。上次还说起你,说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这回我能告诉她了,你变化不大!”
“弄个隔音法阵,光殊。”熊咨度嬉笑道:“表哥施不了法,咱们说点悄悄话。”
左光殊摇了摇头:“我来看你就是极限了。咱们不方便说悄悄话。”
“嘿!你乃大楚小公爷,你怕什么?”熊咨度撺掇道:“你就算把这牢房拆了,把我放出去,又能怎么着?谁能把你怎么样!”
左光殊微微一笑:“表哥,咱们可不是小时候了。”
“那不正好忆当年么?当年我和你——和你们一块,掏鸟摸鱼,上房揭瓦,多畅快的日子!”熊咨度循循善诱:“回味一下?”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左光殊抬起手指,敲了敲栅栏,仿佛那就是儿时的余音,笑道:“表哥,十年养望,天下皆知贤名,你何时出来,重整山河啊?”
“就在今日!”熊咨度豪迈而笑,掌握符钢,这一瞬间,仿佛握天下:“为孤开此门!为楚开新天!”
“那个人不能是我。”左光殊笑着摇摇头:“走了表哥。下回再来看你——如果下回你还在。”
“欸,你个小没良心的,别走啊,再聊会儿呗!”
无论熊咨度如何叫喊,左光殊还是笑着离开了。
厚重的铁门重新落下,隔绝了所有。
十年了!
熊咨度背靠着铁栅,慢慢坐了下来,似叹非叹:“他比他哥乖太多了。”
堂堂大楚皇子,在酆都鬼狱里关了十年,他早已习惯自己和自己对话。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新来的那个很有些孤僻的光头,却在此时开口——“他的哥哥,是叫左光烈吗?”
“你也认识?”熊咨度漫不经心地问。
“黄河魁首,少年名将嘛。听过!”王未看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幽幽地道:“也见过几回。”
“可以啊你这个小光头,深藏不露的。”熊咨度道:“看来我看走眼了,能认识左光烈,你也非等闲!”
“只是认识,我对他了解不多。”王未闷了一阵,又道:“聊聊这个人吧?”
熊咨度微微一笑,饶有深意地道:“你想聊哪些方面?”
“哪个方面都可以。”
“比如?”
“道术啊,性格啊,事迹啊,师承……什么都可以。”
“师承?”
“这么厉害的人,他师父肯定也很厉害吧?”
熊咨度‘嗬嗬嗬’地笑:“他可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他生来与众不同,无论哪家学问,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他所创造的道术,一再革新历史。哪个老学究能教得了他?非要说师父的话,老国公能算,他爹能算,我爹也能算。这是都传过他真本事的。”
王未沉默了一阵:“教他的……都是自家长辈吗?”
熊咨度这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还有一个死缠烂打非要收他做徒弟的老和尚,不知道能不能算?我还帮忙驱赶过呢!哈哈哈哈,光烈被缠得没法子了,就说把他揍一顿。我当然要帮场子。”
“这个故事还……怪有意思的。”王未轻声道:“能不能讲给我听?”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诶,明天就是立冬了,有人来看你吗?哈哈哈,别生闷气,来来来,转回来,我给你讲嘛!那时候啊……”
此时他们彼此背对,隔着两道铁栅,一条甬道。
黑暗已经吞没了这条甬道。
靠着栅栏的人,松松垮垮。
面墙而坐的人,板板正正。
两个本来永远不会相交的人,聊起了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
这是最后的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