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贞本能地并指如剪,但又强制性地收回这份锐利。她有一种难言的恍惚——如今的钓海楼,甚至都已经没有“不见客”的资格。
此刻出现在门外的,是一个目如明镜的男子,目光尽是审视,满眼都是他人的心事。穿着一身十分宽松的道袍,在海风中轻轻飘卷。站在钓海楼宗门重地祖师堂前,目光巡行四处,姿态松弛极了。
他自然便是镜世台台首,如今已然复职的傅东叙。他在如今的钓海楼,的确不会有危险的感受。这份傲慢亦是理所当然。
陈治涛在祖师像前站起身,回转过来,直视着门外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一步跨出,便与之相对。
他不卑不亢,轻轻稽首:“傅台首!钓海楼楼主陈治涛,在此致意。请代我向贵国天子问好。”
“好说。”傅东叙面有明辉,笑得很放松:“陈楼主却是个懂礼数的!这知恩图报四个字,如今许多人已经不会写了。”
依秦贞过去的脾性,傅东叙这么当面刺她,她不裁傅东叙几刀,绝不能解气。今天却只是沉默地立着,像一张飘在风中的单薄的纸。
“我常常问自己——你是要解决问题,还是要制造问题?所以我不做无礼的人。傲慢、挖苦,情绪的宣泄无助于事情本身。”陈治涛在此情势之下,往外更走一步,直视着傅东叙:“不知傅台首是怎么想的?”
傅东叙笑了:“陈楼主真有一等一的心性,说得实在有道理!的确,我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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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对秦贞欠身一礼,表示歉意,然后才道:“实不相瞒,鄙人这次来小月牙岛,正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
他看着陈治涛的眼睛,强调道:“代表中央大景帝国,解决这里的问题。”
秦贞始终不说话,维护陈治涛身为楼主的权威。
而陈治涛只是与傅东叙对视,慢慢地说道:“最好的态度,就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但不知道在景国眼中……什么是‘问题’?”
不怕景国要解决问题,就怕景国把钓海楼当问题。
傅东叙面上含笑:“陈楼主是个有智慧的人,不妨猜猜看?”
这时他面上的辉光一时都流走,在他面前聚成一个光团。自那光团之中,走出一尊灿烂的身影。
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就这样站在了陈治涛与傅东叙中间。
他的面上也有光,他甚至一直在光里。傅东叙随身所带的镜光,被他一再地逐走。
他的眼中不见情绪,主动开口:“让我来猜猜看——钓海楼?镇海盟?决明岛?齐国?”
钓海楼虽势衰,楼主不可为人所轻。
陈治涛不能陪人玩故弄玄虚的猜谜游戏,崇光宁可自己来。
傅东叙负手于后,傲然道:“在崇光真人眼中,天下第一帝国的格局,就仅止于此吗?”
“或许不止,但我不知。”崇光谨慎地道:“这近海群岛,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傅东叙亲自过来?”
“我?哈哈!在这次伟大的事件里,我也只是马前卒!”傅东叙大笑两声,又面容一肃,沉声道:“我大景立足中域,雄峙人间。放眼东眺,能称得上‘问题’的,从来只有一个——”
“傅台首莫非是说‘沧海’?”崇光挑眉问。
傅东叙大袖一挥:“然也!”
轰隆隆!
海外响惊雷。
……
……
先是雷鸣几声,继而骤雨倾盆。
雨珠在檐前挂成了帘。
视线从这雨帘穿出去,也无法追逐那自由的雨燕,还是被困锁在重重宫闱间。
蛛网结尘的宫檐下,姜无忧贴墙而立,像一尊修长饱满的女神塑像。是这座晦暗宫殿里,唯一拥有亮色的风景。
她并不说话,只是看雨。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静静等来生母的死讯。
那时候养母宁贵妃说,有个很重要的人离开了。
那时她拔出短剑作剑舞,像一只穿雨的飞燕,似乎并不知道,死的是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她当然也很悲伤,但其实不懂死亡的意义。
她只是知道,有个人不能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