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烈登时心下了然,张温乃是光禄勋,掌宫廷卫军,他不愿在此多说,必然是宫中除了大事。超出自己职权之外,崔烈不便多问,同时举爵,两人对饮而尽。
“许久未与崔公对饮了。”张温笑道:“陛下不在,难得如此畅快。”
崔烈笑着摇头,道:“张公多虑了,烈是何等人,你还不知道吗?”话音未落,便再饮一爵。
崔烈豪气,是因为崔烈的胆气与身份。
大汉门阀世家众多,安平崔家便是其中极其显赫的一家。自孝昭皇帝时期便声名鹊起,四百年来,出了崔朝、崔舒、崔篆等赫赫人物,到了崔毅、崔骃时代更是人才辈出盛极一时,崔骃自己与班固、傅毅以文学齐名,其诸子之中有以崔瑗最为出众,崔瑗的才名、书法、经学均名动天下,与一代经学大师马融、张衡结交极深,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而崔瑗的儿子崔寔更是一代翘楚,出任五原太守时文治武功并称一时,其所着的《四民月令》更成为一代农书,不论文学、民治、军功,崔寔都把崔家的名望提到了一个巅峰的状态。
而崔烈,是崔寔的从兄、崔骃的嫡孙,是当代崔家之主。
最重要的,他比从弟崔寔小二十岁。
“威考(崔烈字)气度不亚子真(崔寔字)。”
张温不得不佩服崔烈,崔家三百年,可谓无一是平常之辈。
“烈不才,岂能比子真从弟。”
崔寔已亡故十四年,当年绝代风华今已不再。岁月催人老,饶是崔烈年纪,也到了四十不惑之年。
“请。”
崔烈再度举羽觞,张温还敬,两人连饮三觞。
“温前去处理事务了。”
张温奉揖,崔烈拱手还礼:“烈自当为兄挡一挡这殿上的问询。”
两人皆是大汉一等一的人物,支撑危局的栋梁,对时下的局势皆是心中有数。无论皇宫中出现何等事情都未必会令两人慌乱。何况,今天是除夕之夜,帝都彻夜不眠,出了一些小小的差乱也是正常。
远远看着张温闲庭信步般走出大殿去,高坐的太尉杨赐微微侧了侧身,目光直送到殿外去。
莫非……陛下出了什么事?
正思虑间,猛然听得一声高喝:“屏歌舞!”
循声望去,正是太常种拂。
种拂一身正服,佩银印,挂三彩青绶进陛,转身高喝:“正衣冠——”
诸臣登时为之肃静,皆知已近子时,新年大典要开始了。
杨赐看了看对面,司空张济不知何时竟已端坐,全无适才醉酒之态,心中登时冷哼一声:“老狐狸……”
大典已开始,杨赐已无暇顾及光禄勋张温的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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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常侍赵忠的身影匆匆走进清凉殿。两侧的侍者无一敢拦,自从当年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伏诛之后,第一次见到赵常侍如此匆忙。
“陛下……”
赵忠低头进来,周身只觉得清凉殿中冷气森森,连趋了十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
“赵忠……?”
天子仍然在棋盘前看着那局残棋,一动不动。这是夜色已深,身边多了火盆,劈啪作响,身上也加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裘氅。
往常赵忠都是到天子身侧秉事,而这一次,竟然在远远之外便跪下了。
刘宏眉头皱起,赵忠久在宫中,早已经历风雨,此刻竟然失态若此,绝非寻常。远远望着赵忠,低低地问道:“何事夜秉?”
赵忠没有说话,甩了甩袍袖,身边的侍女登时鱼贯而出,径直把这清凉殿的门关了。
天子看着赵忠,老成的身躯竟然微微发抖起来,平静的手掌竟不觉间死死握住了大裘。
赵忠急趋十几步,直直奔到御榻前,重重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拜伏下去:
“陛下,宫中惊变,复道卫士六百三十人,并朱雀门司马房巍、玄武门司马龚文,连同二门守卫百人……尽数……”
“尽数?”
皇者陡然间直起了身子,口中声音竟冷得令人发寒:“尽数如何?!”
赵忠不敢抬头,深深地把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陛下……他们……尽数被杀了……”
刘宏一动不动,整座宣室安静得如同死寂,了无生息。
“还有……光禄勋张温亲自带人清查现场,在复道上发现了一百八十具非宫廷卫的尸体,张公说……这些都是民间杀手刺客,而且死得都十分蹊跷,均是……一剑封喉。”
赵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些话的,他第一次有了恐惧的心理,对皇权的深深畏惧,也是对这皇宫的深深恐惧。
十常侍在宫中根深蒂固,可是竟然有人能够完全避过他们的耳目,在这皇宫之内做下如此大案,那他们是不也是也像那些尸体一样可以被人轻易拿走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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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的天子,已不是十六年前那个幼稚的童子,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亲切地叫他“赵母”了。
天子,终归是天子。
刘宏半晌没有说话,赵忠便跪了半晌。
他不敢抬头,稍稍起了身,轻轻唤了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