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海面涌起了一阵白雾。
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上一秒还很晴朗,一转眼的工夫,不知怎么就变成另一副模样,与昨日举办宴会的气氛截然不同。甲板上的人本就各自为营,站位分散。当海雾涌现的时候,人们纷纷回到船舱里去。
逆着人群,刚从船舱向外走的莫惟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到漫天的雾气才弄明白。但他并没有折返,而是靠近船边凭栏望海。
波涛的起伏也变得模糊。这种雾不同于冬日清晨的朦胧,而是一种浓郁的、黏稠的、充满凝滞感的灰色雾气。即使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仍一动不动。
“刚才忘记说了……”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九方泽说,“万分感谢。”
“没什么。”莫惟明回过头,“你太客气。而且,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简单看了看虞小姐的身体状况。无碍就好,虽然营养不良的情况更严重了。”
“我们都尽力了。”九方泽轻叹,但那语气并不像放过了自己。他很快转移话题:“我路过餐厅顺了两瓶酒,你需要吗?”
九方泽拿出很小的两个瓶子,是能随手装进口袋里的成都。瓶身呈一种剔透的暗蓝,形状精巧奇特。莫惟明迟疑地接过,仔细审视着上面的洋文。
九方泽也将手臂搭在栏杆上,随意地拧开金属纸封装的塞子。一股淡淡的、疑似白酒的味道弥漫开来。在宽阔的甲板上,莫惟明很快能闻到这种味道,也可能因为他站在“下风口”的位置。
“这东西,在我和……一些医药黑商的交易中,被作为乙醚的代号。”
“什么东西?是酒精,还是汽油?”
“乙醚的主要成分是乙醇。乙醇是酒精,也是燃料。也许你听说过酒精灯。”莫惟明解释道,“吸入一定的乙醚可能导致昏迷,摄入过量乙醇则会酒精中毒。”
刚说完,九方泽已咽下一口无色透明的液体。莫惟明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但他面不改色。
“有点辣。”他又看了看瓶身,“感觉和我们的烧酒差不太多。”
“工艺相似,但原料不同。毕竟这两瓶只是普通的酒而已。”
“我不认得洋文。”九方泽坦然说,“没接触过。虞府也很少和洋人往来。对我来说它们像某种符文一样难懂。我甚至还认得几个符字。”
“哈哈……稍微学一下就明白了。洋人学我们的语言文字,比我们学他们要难呢。环境很重要。你之前说,你没怎么读过书,我却觉得现在的你,不也与那些知识分子瞧不出区别吗?也许你很适合读书。”
“太晚了吧。现在也没什么时间。”九方泽打量上面的字,又喝了一口,“学了也没什么用。对了,莫医生,你留过洋吗?”
“啊。没有。差点去了……但还是没舍得走。呃,你也悠着点。这东西看山谷和我们的烧酒别无二致,酒精度是很高的。”
“没事,我心里有数。”说着,九方泽盖回了盖子,把剩下的酒随手装进兜里,“以前经常被迫参加各种应酬,一直扮演挡酒的角色。后来更多时间留下来陪大小姐,才是喝得少了。不过……”
“不过?”
“不过也和府上的禁酒令有关。”他说,“曾有伙计喝酒误事,差点把宅子点了。那时候老夫人虽然还未变成那副模样,可虞府的构造,你是知道的。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木头很易燃。幸亏发现得早,没有酿成大祸。”
“那就好。”
莫惟明没有追问那位闯祸的伙计怎么样了。兴许不要追问更好,他明明也知道答案。两人无声地看向海面。雾气更重了,分不清海面和天空的界限。到处都灰蒙蒙的,眼睛只能看清近在咫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