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萝乐娜小姐的忧郁之中,林格已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心结。游子既心怀故乡,渴望得到亲人的认可,又深深害怕着归乡,担心自己只会令亲人失望。她害怕自己的一切记忆,只不过是对于家乡的美化,所以,才在离家乡最远的地方思念家乡,又在离家乡最近的地方失去家乡,这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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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同伴的立场上,林格知道萝乐娜已经竭尽全力,她所做到的比原先承诺的还要好,只是常常被最关心的事物牵绊了心神,反倒有些不自信了;而站在友人的立场上,年轻人也不愿意见到一个沉溺在忧郁、自我贬低与患得患失之中的少女,她是陆间海的明珠,晶之雪的半子,诸海族共尊的海栖公主殿下,那张漂亮得就像珊瑚与珍珠共同雕刻出来的脸蛋,果然还是更适合露出笑容吧?
所以,他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想要以同伴和友人的身份,给予她更多的自信。
不过,年轻人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旁边的萝乐娜没了动静,好半天都没有声音传来。他疑惑地回头望去,才发现海栖公主正仰面躺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枝叶之间倒映出来的天空,她双手交叠按在心口处,胸脯起伏得厉害,就像刚遭了一场剧烈的海啸般,呼吸与鼻息皆急促而又燥热,倾吐之间便氤氲为白蒙蒙的热气,脸颊与耳根处还飘浮着一抹病态的殷红。
林格觉得她的反应不太对劲,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萝乐娜?”
“……”
萝乐娜还是呆呆地看着天空,半晌后才扭过头来,向年轻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哎呀,心跳得好厉害,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是诅咒又犯了?可我记得离开天之圣堂后,你不是已经好了许多么?”林格忙追问道。
“是……的吧?谁知道呢。”
海栖公主颇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喃喃道:“虽说有衰弱的迹象,但诅咒衰弱又不代表它不会发作了,对吧?”
林格一想还真是,连格洛丽亚都换了身份,变成了天心教堂的修女,那萝乐娜的诅咒发作也就不是那么稀奇的事情了。他又问:“这次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恩,心脏跳得那么厉害,当然是和心有关的病咯。至于程度,唔,说不严重的话,倒是很严重,容易让人茶饭不思、昼夜难眠、心神无主、郁郁寡欢;也能让人欣喜若狂、寝食难安、情燥似火、心喜若渴。但说严重的话,我感觉,倒还没有那么严重,至少现在是没有那么严重的啦,只要你少搞一些突然袭击,我应该还撑得住……吧?”
她越说,林格越迷糊,到最后更是完全听不懂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萝乐娜瞥了他一眼,只是那目光中全然没有埋怨和责怪,倒是软绵绵的,像是在对年轻人撒娇一样:“你没听说过吗,病皆有因,内则伤情,外则伤性。而你呢,就是那个所谓的病因了。”
“不是诅咒导致的?”
“都有一些。”少女的眼神又飘忽起来,吞吞吐吐道:“就算你们,各有一半如何?但总的来说,还是你的责任比较大一些。”
这也能平分吗?感觉不是很靠谱啊。俗话说医者不自医,萝乐娜该不会是炼药水给自己治病,治昏了头脑,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吧?年轻人真诚地建议,还是找一位接受过正规培训的医生来诊断比较好,例如说梅蒂恩,虽然她现在其实是无证行医,但这里又不是西大陆,草木庭园与红十字会定下的规则,可管不到这里。遗憾的是,萝乐娜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表示我就是清楚自己是什么病,不需要其他人诊断。
你说是就是吧。
林格比她更快放弃了治疗。
林间安静了好一会儿。
风带来了清脆的鸟语和窸窣的虫鸣,远方的灌木丛中,一只麋鹿正跳跃着穿过林子,很快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唯独身上的斑点在日光下一阵闪耀,在单薄如纸的叶脉中,折射出了千万只麋鹿的身影。萝乐娜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脸颊与耳根上的殷红已经消退了,从这个方向欣赏她的侧脸,恬静得就像林中独立的仙子。可镜精灵是大海的子嗣,唯有光精灵与尘精灵才是森林的宠儿,羽精灵更被人誉为离天空最近的种族,而她又如何从这取自太阳的光照中得到了美的眷顾呢?
“林格。”少女忽然扭过头,向年轻人伸手:“拉我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