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横斜,散落满地霞光,衬得竹林愈发岑寂。
亭中,古朴檀木棋盘仿若嵌在青石圆桌之上一般,其上黑子、白子更是晶莹透亮,令人不由称奇。
然而对弈的二人只是专注棋局变化,心无旁鹜,对时间推移浑然不觉。
一旁观战人士这时看着两位国手枰上酣斗,看到精彩处如痴如醉,更是个个屏气凝神。
长考过后,北竞王才如梦初醒般,落了一子。而后神弈子凝思片刻,执黑应着。
而后二人恍若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博弈时分一般,竞日孤鸣仿佛半点迟疑也无,分毫不必费神思索,又是轻巧五路白棋回敬。
荻花题叶听风辨位,对棋上究竟了若指掌。
一面默记棋路,一面以自身代入弈者角色,易地而处,凝神思索解方。先前竞日孤鸣假意长考的举动,恰恰给了医者思索时机。
一番推敲之下,男子的确想到了应对法门,这路棋先后共有七着,却是与北竞王的对策不谋而合。
荻花题叶心知,自己既能想出此着,自然逃不出苗疆首智法眼。若否,棋子落定之声又为何如此沉定。
旁人但见竞日孤鸣纤指拈白影,应着裕如,显得神定气足,有余不尽;反观神弈子一方,只见这六步棋愈趋凶险,每一步都需凝思对付,全然处于守势。
不过围观的弈道好手,也无轻视暗青衣衫的冷峻男子的打算。
毕竟这几着棋可是苗疆国手深思熟虑后的打算,而神弈子在须臾间,犹能做出最好的应变。这份能为,确确实实令旁人自叹不如。
然而常人哪里知道,这七星连环的妙着,只不过是竞日孤鸣细思片刻所得罢了,至于故作长考的举动,不过是伪装所需而已。
博弈原是斗智之戏,然而局内局外更彰智者手腕。良贾深藏若虚,能者示人以不能。
少时的不幸经历,让这位闲散王爷在形成自己的性格之前先学会了伪装自己,如今棋逢对手,素来理智清醒的北竞王自然要抓准时机,降低己身虚实被看破的可能性。
想通此节,医者既是钦佩、又是惋惜。
钦佩于竞日孤鸣数十年如一日的藏拙忍耐。虽说韬光养晦,但又有谁能经受得住日复一日的伪装考验呢。
惋惜于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当年轻的生命里突然出现擦镜怪,还是一个怀揣试探目的的稀世智者。
一方面要考量棋上争锋,另一方面还要不时回应对方的言语试探,最后还要评估己身展现能为是否会引起自己那不肖侄儿的猜忌。
一心多用之下,北竞王终究是率先漏了痕迹。
从二十四路起,已经很久没能听到小王的咳嗽声响了,而神弈子也显然看穿了这一点,方才出言提醒。
至于竞日孤鸣答与不答,墨家钜子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正当荻花题叶兀自思索着个中关窍之际,棋盘之上,又见风起云涌、波澜起伏。
但见北竞王下了第六步棋,神弈子思索半晌,突然在“入位”下了一子。这一着奇峰突起,却是旁人构想的毫不相关。
看到这里,苍狼一愕,寻思:
“祖王叔这七步棋构思精微,待得下到第七子,白方已可从一先进面占到两先。但神弈子前辈如此一来,这第七步可就下不得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么?”
原来神弈子心知形势不利,不论如何应付都是不妥,竟然置之不理,却去攻击对方的另一块棋,这记“不应之应”,着实厉害。
此子落定,北竞王立时皱起了眉头,似是想不出善着。
又是半晌过去,竞日孤鸣方才应了一子,落位“去路”七二,封住黑方进势。
神弈子不假思索,北竞王复又拆招,你来我往之下,陷入缠战。棋局上步步逼紧,亦是处处针锋相对。
一场博弈由日至夜,精巧竹亭内,贴心的娇俏侍女已然换上明亮烛火,灯影摇曳间愈衬对坐二人气度清雅高华。
神弈子与北竞王的棋局,终至尾声。
落子琅珰间,几声若有还无的细微咳嗽声响悄然插入,却是显得如此和谐,毕竟,旁人或沉湎于棋局高妙,或神游物外,对此浑然未觉。
荻花题叶闻声识子,心下暗叹:“结局早定,端看收官是否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