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真究竟是因为什么?”别了赵霓裳,离开小擂台,周满仍有几分耿耿于怀,“不夜侯境界连跌两重,陆仰尘都在当天回到了学宫,且现在开了剑台春试,正是该抓紧时间悟剑的时候……”
“陆仰尘那能一样吗?”金不换却有不同的看法,“陆仰尘分明是来得太早。陆君侯是他叔叔,他却并非陆氏主族出身,以前是有陆君侯庇佑,如今陆君侯修为连跌两重,还不知能不能压得住陆氏其他人。待在神都,怕未必有学宫这边安全。你没看他回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吗?每日苦修悟剑,所用之功只怕未必下于你。你那剑首之位,人家都拿去坐多久了……”
周满眼皮一跳,脚步便是一停,只问:“从剑首到门神,难道怪我不想用功吗?”
被她眼刀一扫,金不换这才想起她二十日来的凄惨遭遇,本想连忙改口,一表同情,然而回想起来,也不知为何,总想发笑。
再看周满那脸色,他一下没忍住,真笑出了声。
周满又是一阵心梗,不提悟剑则已,一提便一肚子的火气:“笑死你算了。”金不换咳嗽一声,忙道:“他不都给你挑剑法赎罪去了吗?消消气,消消气。”
周满本是要回东舍,听见这话,却忽然改了主意:“不行,我得去看看。”
金不换一愣:“你不说合心的剑法不容易,现在恐怕还没挑出来吧?”
周满竟道:“我不去看看,怎么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认真给我挑选剑法?何况你那轻身符也不知靠不靠谱,万一给这病秧子摔下去,我就要给你连累,在一命先生那边吃不了兜着走了。”
金不换心道也不知是谁狠心把人拽到那鸟道高处的,这会儿倒怀疑起他轻身符的效用来了。
他小声嘀咕:“想去看看就去看看,诋毁我轻身符算什么借口……”
周满只作不闻,径自往剑壁方向去。
可两人到得剑壁之下,都不由愣住:放眼望去,这平如剑削的峭壁之上,无论剑迹前还是鸟道上,皆是空荡荡一片,哪里有泥菩萨的身影?
金不换心头已是一突:“人呢?”
周满第一时间怀疑:“不会是你那轻身符真有什么问题吧?”
金不换指着剑壁下方:“你少来。不可能,要真出了问题,泥菩萨摔下来,不得缺条胳膊断条腿的?你看这下面干干净净,一点血迹也没有。”
周满便看向高处:“难道在上面?”
两人对望一眼,迅速攀着鸟道,上到绝顶剑阁,然而看得一圈,石头是石头,树木是树木,楼阁是楼阁,就是没有王恕半点影子。
金不换道:“不应该啊,菩萨这人一向周全妥帖,若没寻得剑法,会跟你说一声;若已寻得剑法,也会来找你。难懂是我们半道跟他错过了?”
周满皱起了眉头,也忽然有些担心。
这时,剑阁那边传来“吱呀”一声门响,是上回见过的那身型伛偻的灰衣老者,拿着扫帚从里面出来。
金不换一见,便“哎”一声,挥手便想要询问。
周满眼皮一跳,迅速踹他一脚,阻止了他,自己却是两手抱拳,向那老者略略躬身:“这位老丈,我们有一位朋友,之前留在这剑壁之上查看剑迹,不知您可有看见?”
金不换吃痛,低叫一声,先没明白自己挨这一脚是为什么,后见周满对老者这般态度,心中便起了几分疑,也跟着规矩地抱了拳。
那灰衣老者满脸的皱纹,眼珠也显得浑浊,见周满这般,先扫了她一眼,又看了她边上的金不换一眼,才“哦”一声,抬起那枯瘦蜷曲的手指,竟是往学宫外的方向一指:“出去了。”
“出去了?”
周满与金不换齐齐重复了一遍,不敢相信。
那老者却不再理会他们,只是疲惫地咳嗽了两声,又拿着那扫帚,顺着鸟道,一步步往剑壁下挪去。
直到人走得远了,金不换才小声问:“你刚才踢我干什么?”
周满道:“庄生晓梦迷蝴蝶,下一句是什么?”
金不换下意识道:“望——嘶!”
他眼皮一跳,忽地倒吸一口凉气:“你开玩笑吧?”
周满都懒得解释,只伸手往不远处那棵树上一指:“自己看。”
那树梢上站着几只巴掌大的小鸟,正相互梳理着羽毛。
金不换一看,此鸟大名“杜鹃”,小名“子规”,立刻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上回我们偷溜上来喝酒,没做什么狂悖之举吧?”
周满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皱着眉,看向先前老者所指的方向,十分纳闷:“菩萨不帮我找剑法,反而出了学宫。他该不会是没找到,想放我鸽子吧?”
王恕的确没有找到——
用着金不换贴的轻身符,行动倒是方便,没一个时辰已将剑壁上剩下的剑迹都看了一遍,高明者有,低劣者有,可在他心目中,就是没有一个完全适合周满。
周满怎能用这些剑法呢?
他在鸟道高处坐了小半个时辰,眼见鸟飞鸟落,云来云走,到底不愿将就,干脆便从剑壁上下来,出了学宫,一路回到泥盘街。
病梅馆里,一命先生正仰在前面躺椅上打盹儿,药童孔最抬眼看见他,不由惊讶。
王恕一摆手,示意他别吵醒一命先生,只轻声道:“我回来有些事,你忙你的。”
说完,便绕到后堂,进了自己屋。
砚台上轻轻一敲,隔音阵法已经布下,他自瓶中先倒出一丸玉色的丹药,自己服下,感受到充沛的灵力暂时溢满他那条唯一通畅的经脉,便自袖中取出那枚苍青的玉戒,轻轻松手。
那玉戒顿时悬浮于半空。
王恕只微微一闭眼,玉戒便感应到他心意一般,泛起清光,随即听得“咔”一声响,像是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于是他重新睁眼。
在这短暂的刹那,周遭原本狭窄的屋舍,竟陡然光芒大炽,一条条雪白的细线延伸拉长,竟然交织成一座恢弘的七层书楼,一层层如塔堆叠,当中只挂着一块简单的匾额,上书“琅嬛宝楼”四字。
王恕此时所立,便在宝楼正中。
他只轻轻唤一声:“剑法。”
楼中所堆万卷典籍,瞬间簌簌抖动,先是第一层,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
一直到最顶上的第七层!
每一层中所有与剑法相关的典籍,全都泛着白光,浩浩荡荡地排列在虚空之中,宛若看不见尽头!
王恕注视着它们,漆黑的眼眸中映照出莹润的神光,只是想:剑壁上的剑法既不合适,那便写一门新的,总不会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