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夜没看她:“台上比试,输赢由不得我。”
宋兰真于是冷笑:“由不得你?那敢问兄长,阵法之学最是繁复艰深,非有积年之功不得小成。赵霓裳区区制衣侍女出身,给她一道隔音阵都未必识得关窍,你难道要告诉我,她是这一道万中无一的天才,在台上看你阵法片刻就能学会破解?”
宋元夜抿唇道:“只是告诉了最小的一处窍门罢了,阵法千变万化,我并未真正对她传授此道。”
宋兰真见状哪里还猜不出来?事事都不在她掌控,这一时竟觉气苦:“果然是你亲自教的。旁人恨不能求胜,连参剑堂一个昔日的病秧子门外剑,都没轻易认输。你倒好……堂堂宋氏少主,输给一个侍女,你确实没丢自己的脸面,可宋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大约是听出她话中的失望,宋元夜终于开口:“可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宋兰真看他,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宋元夜便慢慢垂下了眼:“若我赢了霓裳,下一场便是你我对阵,我不想让你为难。”
他称呼赵霓裳为“霓裳”,其实不很对劲。
但这时宋兰真来不及注意,就已怒极攻心:“我事前难道不曾说过会力争速胜改变原来抽签的结果吗?何须你多此一举,以牺牲宋氏的脸面为代价!”
宋元夜反问:“力争便一定能成吗?想争速胜的,不止我们。哪怕我们现在领先,也未必能持续到这一轮结束。王诰是强敌,周满若想取胜,必定也想避开他,反将此人扔给我们对阵,相互消耗。”
宋兰真面染霜色盯着他。
可这时宋元夜抬头与她对视,声音却渐渐低下来,想对她说心底话:“我是兄长,你是妹妹,父亲说过,本该是我照顾你的,可从小到大,反倒是妹妹照顾我多一些,甚至当年明明是你更有天赋,却从来不碰父亲传下来的阵法,反拜了镜花夫人为师。可见妹妹本事越大,因为我受的委屈也越多。若我进了下一轮,妹妹难免又要委屈自己。但我也想照顾妹妹,想看妹妹心愿得偿,毫无顾忌地去争剑首!”
宋兰真神情微动,眼角竟红了几分。
宋元夜轻声道:“我其实不在乎旁人言语,只不愿让人觉得妹妹不如别人。”
从水榭离开出避芳尘时,已是晚近时分,宋元夜低着头,本是信步走着。
但经过前面一座石亭时,却听有人唤他:“少主。”
宋元夜转头,便见赵霓裳一袭素衣,立在亭前,不由问:“你怎么在这儿?”
赵霓裳道:“先前台上,霓裳修为粗浅,控不住银梭,伤了少主的手,刚才专门去寻了伤药……”
宋元夜这才低头看一眼自己手背,那上面只有一道轻微的擦伤。
他笑道:“小伤,无妨。”
赵霓裳仍看着他不动。
宋元夜于是无言,到亭中坐下,把手递给她,看她低眉垂眼,动作小心地为自己上药。不知为何,明明先前才输了一场,心里也有一点不甘的,这时却都随着她慢慢揉开的伤药散开了。
赵霓裳道:“都怪我,先前胡言乱语……”
宋元夜道:“你比试前专程来问过我,是我自己决定要输的,跟你说了什么没有关系。你别怪我才是。若没有变动,下一场遇到她的就是你。妹妹虽没再生我的气,却未必不会迁怒于你……”
赵霓裳道:“兰真小姐通情达理,从来体恤下情,又知道您是不愿她为难,怎么会轻易迁怒?”
宋元夜想想也是,便低头笑起来。
所以自然没能看到,赵霓裳端着药起身时看他的眼神,讥诮之余,还多了一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前十六进八第一天的四场比试结束,几乎每一场都有令人啧啧称奇之处,剑门学宫四面,多的是趁夜讨论,兴奋得半夜还不睡觉的人。
一命先生是天擦黑时走的。
王恕伤势虽重,可一命先生毕竟是名在“四绝”的药王,到底控制住了,只是走的时候脸色未免比外面的天色还难看。周满与金不换上前询问,只换来了一声莫名的冷笑,说王恕自作自受死不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本是意有所指。
然而周满与金不换都以为这位老先生是怪王恕不该不自量力去对阵王诰,生了气,很难再往深了去想。
至于那尊泥菩萨,服过药后便已沉沉昏睡过去。
周满与金不换轮流看过几回,直到过了子时,见人又睡醒过来,才稍稍放心,说了几句话后,也不敢牵累他心神,终于各自回屋。
只是他们走后,王恕却没有再睡。
可怖的伤口,已经被上了去腐生肌的药,包裹起来,一枚天元丹服下神气恢复少许。他不愿惊动旁人,自己撑着一点点小心起身,来到桌前,费力地取出一沓纸铺好,竟是执着笔,出神地回想了自己与王诰那一战许久,才于纸上落墨——
万木春剑法,第九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