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相同,或许还能说是巧合;
可三次四次,五次六次,次次如此……
终于有人骇然醒悟:“她是故意的!”
从头到尾,都是故意——
周满就是要用当初王恕用过的剑法,暴打今日的王诰!
只是她的剑法,比王恕精妙了不知多少。
每一剑,都恰到好处,炉火纯青,更有王恕所无但剑中该有的凛冽。
所执仅一枝梅,杀机之深,却好似夜半妖星!
哪里是先前众人揣度的临时抱佛脚学了几招来应付?
她分明才像这一套剑法真正的主人!
王诰那日对上王恕,面对其剑法,全程势如破竹,轻松取胜,甚至还留五分余力;然而今日全力施为,毫无保留,面对周满同样的剑法,竟只能勉强斗个旗鼓相当,甚至还隐隐落在下风!
这可是王氏大公子,几乎站在神都世家新一辈顶端的贵介!
周满这种做法……
岂止让王诰颜面扫地,简直和照着神都王氏甚至三大世家的脸抽没有任何区别!
难道世家出身,龙章凤姿,所谓天资卓绝者,竟也有可能输给一个周满,甚至连春试前四都进不了吗?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许多人的心思忽然微妙起来。
反观世家那边,镜花夫人等人的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
只独剑夫子,这时暗中振奋,恨不能站起来观看,无意间扫过世家众人脸色,心中怎一个“爽”字了得:想当初自己堂堂参剑堂授剑夫子,都被周满逼得自插一剑道歉,今日岂能不叫你们这些人领教领教她找茬儿的本事?待得春试结束,这祸害一朝放出学宫,往后更有的是你们好果子吃!
从擂台中心打到擂台边缘,又从擂台边缘打回擂台中心,周满与王诰心中都藏了一口深重的戾气。分明头回交战,却仿佛结怨多年,也相互了解一般,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辣大胆。
每一回合,都藏着数般变化。
王诰焰衣之上早已见了血,周满身周也留下了不少烧灼的焦痕。
值此紧要关头,她一式“占群芳”已经使出,顿时人随剑上,扶摇而起,漫天梅瓣遂为剑势吸引,阴惨穹隆下汇作长河一道。
可谁料,这一次是王诰比周满更快!
根本不给周满完成这一剑的时间门,他已旋身使得那凤凰虚影附体,携着金红涅火倒卷而上!
周满见势不成,竟然也不暂避其锋,反而折过身形,忽将万千剑意调转,化作一股君临的意志——
凌空变招,一剑从高处斩去!
宛若刑台上落下的铡刀,又好似帝主掷下的令旨!
这一刻,她仿佛不是在蜀州,在剑门关内的春试上,而是在齐州,在玉皇顶高高的封禅台上……
真正的“命春来”!
当初王恕使出这一式,是绝境之中的不甘,与其说是“命”来,不如说是“求”来,失了这一式真正的气魄;今日由周满重新施展,却仿佛天经地义、本该如此一般,所有不服号令者,都当被就地抹杀。
王诰想过,周满要比那病秧子强上十倍不止,这一式若由她使来必定天翻地覆,可也绝没料到会有这样横霸的气势,甚至如此轻而易举……
刹那间门,刮骨朔风好似变作阳春熏风,千万里烟景浩荡,已向他整个人覆压。
在这股剑意之下,他想逃都难——
所以干脆,也不必逃了!
煌煌然凤影笼罩身周,王诰那双几乎已经变作金色的眼眸,这时忽然染上了一抹红,但不是焰火的红,而是鲜血的红。
周满一剑天降,他竟然不动分毫,为剑气包裹的梅枝顿时从其颈侧劈落,似要将此人一分为二。
鲜血顷刻涌流,染红梅瓣!
然而才压至颈下三分,这一枝病梅便似受到某种力量阻隔,不能再有寸进。
周满顿时意识到不对,抽身欲退。
但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掌,抓住了她执剑的手!
王诰用那双深红的眼眸看她,声音里竟有种冷寂的低沉:“能把我逼到这一步,你真的很厉害……”
话音刚落,只见得先前笼罩在他身周的那一道威仪凤影,突然毫无预兆,调转凤首,回身便朝王诰扑来!
凤目滴血,一声暴戾的啼鸣!
庞大的虚影一撞,瞬间门没入王诰体内。与此同时,一道道恐怖的金焰也从他身上燃起,烧灼他皮肤血肉,使他面上显出痛楚之色,也使得那一身焰衣越发流光溢彩!
擂台边观战的诸位夫子、各门长老,无不震悚:“四涅!他要强行第四涅!”
以《燃眉录》功法,后天境界可修一涅,先天境界可修二涅,金丹修三涅,元婴才能修四涅!
凤皇涅火是有毁天灭地之力的神火,纵王诰此时有金丹后期的修为,可要进行第四涅,未免也太过勉强!
尤其是,他此时还拉住了周满。
这简直是要与周满同归于尽!
可这一刻,王诰并不觉得自己所为有多惊世骇俗,脑海中回想起的,竟是七岁时被王敬推入那一盏涅火时的惨叫。
那面目模糊的父亲隔火而立,俯视着他:“连这一盏涅火都不能收服,你凭什么能跟那孽种比?”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不住哭求:“父亲,救我,救我……”
可那被他称作“父亲”的人无动于衷,只道:“世道如此。弱者,从来只该被烧为灰烬!你也一样。”
于是在那焚身的非人之痛里,他竟生出隐秘的恨意,也凭着这一股恨意,活了下来。
而今,熟悉的痛苦再度加身,他却已经习以为常……
王诰攥住周满的手没有松开,只慢慢道:“弱者,该被烧为灰烬!你也一样。”
仅这片刻时间门,他身上已被烧得能见白骨!
此人尚有三涅的底子,在第四涅的火焰下都如此惨烈,周满这一具躯壳从不曾受过什么淬炼,但凡涅火沾身,只怕不死都废一半,岂能与他待在一处?
眼见那涅火已顺他手掌向自己蔓延而来,周满杀心陡炽,再顾不得是否会被人看破,与王诰离得极近的两眸中,忽然迸射出一抹深沉的紫意——
紫极慧眼!
她催动了《羿神诀》!
王诰视线与其一接,心神顿有刹那为其所摄。
周满立时悬腕一转,施展劲力将其震开,趁机飞身而退!
可紫极慧眼本非为摄神所修,而王诰自己就修有“朝凤尊”这一门目法,仅仅下一刹就回过神来。
周满尚未避远,他那只白骨森森的手掌,浮动着不灭涅火,已闪电般掐向她纤长的脖颈!
其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何止!
间门不容发之际,周满只来得及旋身一转,可颈间也被他焰掌触到。便如白雪之遇红炭,颈侧一段肌肤几乎瞬间血肉模糊!
连带着体内经脉都好似灼烧,气息大乱!
同时还有王诰那六尺箫自侧面打来!
周满无法回防,身形大震,电光石火间门已被打了个正着,整个人重重自空中摔将下来。
那一枝沾血的病梅脱手飞出,落到近处。
周满勉力半跪在地,喉间门一甜,到底没能忍住,呕出一口血来。
台下众人早已被台上这连番的变化震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更干头皮发麻,鸦雀无声。
金不换不知何时已结束了自己那边的比试,苍白着脸孔,回到这边擂台,无言地望着周满那道发颤的身影。
王恕已悄然将双手紧攥。
台上的王诰,此时哪里还有先前贵介公子的模样?只像是一具披着焰衣的怪物,涅火噬身,甚至烧得他像副骷髅,唯那一张脸还勉强保持着旧时模样。
方才一击,他手上已沾了周满颈间的鲜血。
此时便将那森白的指骨抬起,慢慢舔去上面所沾的鲜血!
王诰缓缓移步,向她走来:“我说过,你不该用旁人用过的剑法。”
整座擂台忽然燃起火海,化作炼狱。
周满便置身于这一片火中望向他,目中紫意早已隐藏,可竟隐有探究之意,仿佛将此人看穿:“原来你用此火,并非是真的要求毁灭……”
王诰面色霜寒:“我不是?那什么才是!”
周满捡起地上那枝病梅,又呛了口血,勉强站稳,方道:“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