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尧咨知道,正因为何万的身份地位并不高,却敢如此作为,才更不寻常:“此贼颇有底气,刚刚那番言行,似要激怒老夫,恨不得能受了刑,不能遂了他的愿!”
朱昌却不以为然,现在太后和官家最恨辽人谍探,连定王府都没了,那可是太宗亲子,先帝的亲弟弟,都在这场风波下被碾得粉碎,但他终究不敢驳斥这位依旧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大府,只能干笑了一声:“大府考虑的是!”
陈尧咨暗暗摇头,这就是他最看不上朱昌的地方,然后眼睛一亮,因为狄进带着书吏,走入了大堂。
“狄三元来得正好,你刚刚没看到,那贼子好生嚣张,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朱昌之前以为自己要滚出京师,发配边疆了,都不想理会这位当官没多久恐怕就要超出自己官品的后起之秀,此时又热情起来,赶忙将刚刚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狄进听完后,微微颔首:“鲁方之前在定王府上改口,临时指证荣婆婆,供词的可信度已然不如前,何万又早有准备,若在钱财流动上不能查出铁证,确实可以稍作抵赖……”
“稍作抵赖又能如何?他还想脱罪不成?”朱昌不解,趁机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本官闹出了这般动静,京师的那些贵人,难道还有人敢为区区一个商贾说情,主动牵扯到这会上达天听的案子里?”
朱昌也知道,这等豪商肯定与京师不少权贵有利益往来,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抓人时特意把声势闹大,甚至向左右宣告,何万就是乞儿帮的丐首。
这样做当然承担了风险,但也能让许多说情的贵人知难而退,接下来只要审问的时候不让何万胡乱攀扯,维持一个基本的定罪默契便可。
狄进之前看到长长的犯人队伍,就大致猜到了朱昌的法子,这办法没有留退路,但确实好用,所以首先予以肯定:“朱判官为擒贼人,快刀斩麻,不作拖泥带水,令人佩服!”
朱昌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
狄进下一句就是转折:“但娄彦先、鲁方先后被抓,迎客僧照静更是遇害被杀,如此危局,何万就仅仅是处理了一些账目,然后在京师坐以待毙么?他为何不造成一个外出经商的假象,待得看清局势,再回归京师呢?”
朱昌怔住:“这……”
狄进并非马后炮,他最初确实认为这位丐首很可能已经撤离了,而古代想要跨地区抓捕,无疑是难度剧增,只能先挂上朝廷通缉,然后再动用江湖子的力量。
然而在喻平那里有所收获后,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诚然,定王府的下场似乎证实了这起大案里,太后和官家有扫除一切障碍的决心,但实际上八大王真正的威胁,还是他皇族嫡亲的血脉,在先帝驾崩时表现出了明显的夺嫡之意,这点就连良善的官家都感受到威胁,更别提太后刘娥了。
而群臣对于夺嫡之争的态度也很保守,不会轻易参与,再加上铁证如山,才坐视八大王彻底垮台,如果真认为八大王都倒了,接下来只要查到谁,就一定能审判谁,这还真是一种误区。
毕竟朝堂还会警惕,拿辽人谍探的身份大做文章,借缉拿谍探之名,打击异己的行为,尤其对象还是一个京师豪商,家产恐怕数以万贯计,这个时候将他以丐首乃至与辽人有牵连拿下,谁知道到底是冲着拿贼去的,还是抄家去的?
处理不慎,陈尧咨别说进两府了,于官声都会有致命的打击。
所以狄进才立刻赶回,此时更是道出实际例子:“学生曾听闻,国朝曾有两位宰执名臣,共争一寡妇,被贬离京,体面全失,沦为笑谈,财帛动人心,任何官员参与其中,名声都难以保全……”
朱昌听懂了,面色也变了:“这!这怎么可能!何万要用自己的命和钱,跟衙门赌么?”
朱昌确实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毕竟此时的他,已是骑虎难下……
陈尧咨则面露慎重之色,说实话他也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荒唐,钱财一旦露了白,就算扛过衙门的审问,接下来的下场也绝不会好,真要是丐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何况背后还很可能是辽人谍探的指使,图的什么呢?
不过方才何万的表现,确实有恃无恐,一个能将家业做到这么大的人,不会胡乱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那么对方的底气到底来自于哪里?
难不成真以为京师权贵会卖力保他一个商人?
陈尧咨思索之际,看向书吏呈上的供词,片刻后也有些无语:“将此人带进来!”
喻平被两个衙役押入堂中,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青天知府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