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侮辱先父!”
魏承照却又另一套见解:“先帝昏聩无能,为雪城下之耻,竟以天书迷惑世间,若是寇公不委屈求全,怎能拨乱反正,还国朝以太平?”
狄进对此部分认同,也不与之争辩,继续道:“所以你家在奸臣丁谓祸乱朝纲时,受到了牵连?”
寇准舍了脸面不要,靠着献天书,重回宰执之位,结果一年不到,就被刘娥和丁谓整倒,又贬出去了……
而真宗在世时,丁谓是利用真宗的猜忌,等到真宗驾崩后,丁谓干脆不装了,直接改圣旨,说寇准和李迪干预朝纲,恰好是先帝病势初起的时候,先帝因为这些事情震怒,导致病情加剧,这些罪臣当然要一贬再贬,门生故吏也被清除,“凡与准善者,尽逐之”。
魏承照的父亲,估计就是这其中的“与准善者”,基本等于一连串人名后面的“等等”。
周遭之人也大致明白了魏承照的出身,不禁露出鄙夷之色,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背景,结果不就是个出谋划策的幕僚之子?
狄进倒也不奇怪,大多数人确实就囊括在史料简短的叙述中,一个谍细哪会恰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背景,继续问道:“令尊被逐之,与你如今的状况有何关联?”
“当然有!”
魏承照厉声道:“丁谓忌惮先父才华,担心他继续为寇公谋划,便派了一群贼子围殴先父,竟将之活生生殴死,我为护先父,也被打成废人,申冤无路,求救无门!”
真宗驾崩的前后,确实是政治斗争最激烈的时期,激烈到了有臣子给刘娥献“武后临朝图”,有一说这是献图者溜须拍马,妄图从龙,也有一说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让权臣丁谓趁着主少国疑,祸乱朝堂,还不如让强悍决断的太后刘娥稳固朝局,把握大权,反正她没有子嗣,最后还是要依靠赵祯,总比被奸臣颠覆朝堂要好。
不过相较于这些激流汹涌的时代背景,狄进直指主要矛盾:“伱家破人亡,为父报仇,去找丁谓了么?”
魏承照滞了滞,愈发暴怒:“你说得轻巧,丁谓当年权倾朝野,我区区一介贫寒书生,如何能报仇?”
狄进道:“所以你入了宫?”
魏承照语气中不自觉地透出悲愤,五官扭曲:“不错!不错!我走投无路,唯有入宫!”
结合他前面说自己被打成废人,但明明是四肢健全,脸上也未破相,是哪里被废就不言而喻了,驸马李遵勖很有发言权,但狄进还是有不解之处:“既便如此,你的仇怨也该冲着丁谓而去,如今丁谓及其党羽早已获罪,何至于在这里为辽人卖命?”
魏承照吼道:“寇公与先父至今不得昭雪,丁谓那等奸佞,却在风光度日,宫中的恶毒老妪还有这等不公的朝廷,才是致使我全家遭此噩运的罪魁祸首!当年契丹铁骑南下,是寇公护住了国朝太平,如今契丹铁骑再至,我倒要看看,又有谁能挽狂澜于既倒!”
狄进终于明白了对方的逻辑。
寇准被贬雷州,没过多久就病死了,死后连个棺材都买不起,还是朝廷出的钱,他的门生故吏也全完了,尤其是牵扯深的,毕竟这位不仅被丁谓嫉恨,更深深得罪了当今的执政太后刘娥。
丁谓趁着真宗年老病重,公然矫诏,数度篡改圣旨,可以说是大逆不道,换到别的朝代,早就九族消消乐了,结果也是贬到雷州,身体倍儿棒,然后再往南边贬,仍然不死,最后五十七岁倒台,一直活到七十二岁,寿终正寝。
如今天圣五年,丁谓就好生生的在南方待着呢,离死还远!
这确实是北宋的政治环境,除非直接造反,不然再大的罪过,都是以贬官流放为主,而对于寻常臣子来说,贬去岭南之地,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偏偏有那种生命力特别顽强的,硬生生挺着。
如此一来,魏承照认为自己父亲效忠的寇准于国朝有大功,更在当年抵挡住了契丹铁骑,结果早早亡故,遭到了朝廷不公平的待遇,而辽军如果再度南下,国朝无力抵挡,就能悔恨不已,为当年的臣子平反……
狄进道:“你这些想法,被化名李婆婆的谍细察觉,开始给辽人卖命?”
魏承照立刻纠正:“我不是为辽人卖命,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狄进摇头,明显露出讥诮之色:“那是你以为的各取所需,你盼着契丹铁骑南下,契丹铁骑就会如你的愿?退一步说,即便你刺杀正使成功,消息传回北方,辽主故作震怒,再派臣子前来质问,目的也不过是趁机索取利益,先是讨要领土疆域,待我国朝严词驳斥后,再多求些钱财布帛,不过如此!”
魏承照嗤之以鼻:“可笑!可笑!你凭什么说得这般笃定?”
狄进平和地道:“就凭我为馆伴使,让辽人使臣放弃了原本的阴谋诡计,乖顺地为太后祝贺,他们畏壮侮怯的本性就已暴露无遗!在你眼中,战争是儿戏,只因受了不公的待遇,就要天下无数百姓为你陪葬,但在辽人眼中,他们发动战争也是要获利的,当兴师动众,又收获寥寥的时候,他们也会理所当然地生出畏战之心!”
魏承照滞住,想要驳斥,却又意识到,如果自己反驳,倒是变得为辽人说话了,但自己如果不反驳,那刺杀的动机就成了笑话一般,不由地咬牙切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