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的意动被太后按下,最终只有刘娥苍老的声音自帘后传出,定下基调:“南北之好来之不易,我朝不会破盟弃约,传令河东经略司,边地用兵更要持重,不可妄启战事!”
“是!”
一众紫袍重臣起身领命,吕夷简躬身之余,也注意到,身旁的王曾淡然地瞥来一眼,满是首相不可触犯的权威。
他面无表情,唯有眼中闪过一缕期待:“狄仕林,你对辽国的判断到底是否准确,老夫拭目以待了!”
……
“驾!驾!”
杨怀敏策马飞奔,一路疾行。
就在垂拱殿内定下对辽态度的忍让后,身为内侍省都知的他,也被任命为河东路经略安抚司走马承受并体量公事。
这份冗长的差遣,绝不是摆设,而是监军之责,代表着他的眼睛和手,能接触到河东路军政大事的每一个角落,代天子监督军内事务,并且派人传信,随时禀告宫中。
杨怀敏对此可太激动了。
西北用兵时,他曾经举荐黄德和为监军,被否。
因为御史中丞晏殊率先提出,后来在狄进的《定边十策》里落实,此番开战,罢内臣监兵,不以阵图授诸将!
官家的阵图是不是授予诸将,内侍根本不在乎,但罢内臣监兵,可是断了内侍的一条晋升和捞钱之路。
监军实际上不全是内侍担任,只不过有鉴于内侍在官家身边,更能贯彻和传达旨意,才会有此安排,而这些外放的监军哪怕在战场上未立寸功,只要原原本本地监督住那些前线的武将们,回宫后自然能水涨船高,职位飞跃。
所以西北用兵,否决了以黄德和为首的一群监军,转而完全用文臣管辖武将,后来河东路经略安抚司,杜衍和狄进一正一副,皆是文臣要员,由他们来督促王德用等将领镇守边关,朝堂也放心,没有用监军,也没有赐下可笑的阵图。
直到前线有开战的凶险,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监军才被重新启用,刘娥召见了杨怀敏,督促一番,将他派出。
“狄三元啊狄三元,咱家这次一定要让你后悔!”
自从上次和任守忠秘议,杨怀敏就敏锐地察觉到,官家对于他的态度已经大为冷淡,而太后自江德明与阎文应倒台后,对于内侍宦官本就忽冷忽热,愈发天威难测,他由此心惊胆战,愈发痛恨狄进。
若不是有此人在,皇城司不会失势,内侍都知也不会如割草般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惜以前根本没有机会还手,连挑拨离间都不敢,现在身为监军,能够光明正大地掣肘,岂不美哉?
正因为有了这份报仇的强烈欲望,杨怀敏甚至不坐马车,直接骑马。
由于内侍有别常人的身体构造,骑马带来的摩擦更加痛苦,但此番也顾不上那些痛楚了,他以最快速度一路北上,抵达代州,再至雁门寨。
“什么!杜相公和狄待制不在雁门寨,而是去了西陉寨?”
“可恶!他们真的不怕契丹人打过来么?”
杨怀敏的眼中闪过一丝畏惧,西陉寨处在最前沿,可是真正直面辽人刀兵的地方,但既然行监军之权,也不得不过去了。
在军士的护送下,杨怀敏双腿微颤,扭着屁股进入陡峭的西陉寨,先是一股说不上来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然后又见到不远处的城头上,白发苍苍的杜衍和年轻力壮的狄进并列,正眺望远方,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无人迎接,杨怀敏只能主动上前行礼:“见过杜相公!见过狄待制!”
对待内侍,文臣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何况还是拖了不少后腿,依旧被启用的监军,杜衍的表情冷淡,应了一声:“中贵人安好。”
倒是狄进的语气十分温和,看了看他呈现罗圈腿站立的怪异姿势,关切地道:“杨都知这是一路骑马疾行的?”
“为太后,为官家分忧,是咱家应做的!”
杨怀敏一想到路上受的苦,心头更怒,语气里的阴沉险些藏不住:“太后有旨,南北之好来之不易,我朝不会破盟弃约,边地用兵要持重,不可妄启战事……这是两府劄子,请杜相公和狄待制过目!”
或许也知道这种容忍多少有些丢面子,执政者并没有圣旨传达,而是以口头形式转告,再由两府宰执拟定了详细的劄子,传至前线。
杜衍接过劄子,翻看了一下,眉宇间浮现出似笑非笑之色。
狄进则直接皱起眉头:“杨都知来得还是慢了些啊……”
“咱家日夜兼程,岂会慢?”
杨怀敏一怔,心头突然涌出浓浓的不安,沉声道:“狄待制莫非自作主张,已兴战事了?”
“我若是自作主张,岂会有奏劄呈递中书?只是我军愿意忍让,辽人却不改嚣狂,偏偏又早已没了往日的本事!”
狄进轻描淡写地往前一指,正是那股刺鼻气味涌来的方向:“喏!那堆尸体就是辽人的,北虏犯界侵边,欲屠村落,已经被我军将领狄青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