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面无表情:“孙同判以为,此人如何?”
孙霖字斟句酌地道:“若论资历,康钤辖足以统兵……”
武将之中论资排辈的情况其实更严重,别看康德舆有着不认其父的恶名,但他早年得枢密使曹利用重用,久历边军,此时请命倒是顺理成章。
但孙霖这么说,就是不喜此人,之前装死一般,现在眼见番人部落顺服了,就匆匆请战,想要立军功,未免表现得太过精明……
狄进从旁边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在并州时,韩公为我整理的备征将领名目,孙同判不妨一观。”
身处河东官场,孙霖也听说过,前并州知州,龙图阁待制韩亿,与这位经略相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本来是顺理成章搭班子为正副手,但中书那边似乎有不同的安排,将韩亿调走。
所幸新任知州杜公衍,不仅同样是久在河东路任职的提刑官,也对于这位狄相公大力支持,只能说得道多助,全是政见相合的盟友。
他接过册子,翻看细细看了一遍:“高继宣、王凯、苗京……这些都是边地将领啊!”
狄进道:“韩公知并州两载,于河东的军政人事颇有见地,这些将领都是胆识过人,堪当大任,反倒是康德舆不在其列,如今看来,当真有先见之明!”
孙霖一惊,不仅仅是韩亿不举荐康德舆,关键在于狄进直呼其名,这在官场上是一个极为明确的信号,声音压低,询问道:“狄相公,康钤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狄进又取出一物,递了过去:“此前机宜司曾捣毁了辽人谍探‘金刚会’的据点,从中搜出了不少信件,其中就有这封丰州兵马钤辖康德舆,写给代州王家子弟的私信!这两人于吕氏商会里受利,吕氏商会因通辽被查封后,便语出抱怨,被‘金刚会’截获后加以利用……”
孙霖展开信件,匆匆看完后,顿时大怒:“贪得无厌,以私废公,这等贼子有言面目,大言凿凿,欲抗西贼?若是将丰州精锐交予他统帅,后果不堪设想!”
狄进道:“此事我已禀明两府,想必快马已在返程途中,不过此案所涉之人,恐怕不止一个康德舆,莫要提前泄露,打草惊蛇!”
“唔……下官明白!”
孙霖朝着备征将领名目扫了一眼,心中有了数,却也免不了暗暗吃惊。
这位经略相公行事,果然是又狠又准,真要从军中贪腐这块入手,被揪出来的就不止康德舆一人了,这是要大规模整顿军务啊!
会不会太激进了些?
孙霖觉得如此行为很激进,实际上还是保守了。
狄进所要做的,是将那群混日子的军中将领收拾掉,再将能打能拼的年轻一代将领给安排上去。
当然这样的目标,仅凭罪证还不够。
孙霖退下,不足一刻钟后,杨文才又入内,奉上信件:“相公,府州折老将军来信!”
狄进拆开,仔细阅览一遍,颔首道:“折老将军不愧为国之柱石,深明大义啊!”
还是那句话,官职是朝廷给的,威望是自己做出来的,哪怕有了雁门寨的功绩,想要强行整顿丰麟府三州军务,依旧会引发中下层的不满,稳妥起见,还是要得到当地势力的支持。
狄进争取的对象,叫折惟忠,是如今府州折家的家主。
此人是第六代折家将,历史上名气不显,但于天圣年间镇守府州长达九年,期间契丹与西夏数次兵临府州北境,阴谋合兵进犯,由于有他的存在,李元昊终究没敢大军深入境内。
这倒不代表,折惟忠真是埋没的英才,更关键的原因,还是折家这个世袭府州的将门,地位特殊,根基深厚,兵马强盛,人望超然。
府州折家对于宋室来说,是镇守边关的重臣,更是一方有实无名的诸侯,从五代时起,出身党项的折家,便盘踞于河东路的西北角,当宋室成立,便投了过去,有鉴于当时的局势,宋廷无法将其麾下的军队改编或解散,而是将那一片地,留给了折家。
这个举动是明智的,如果宋廷接下来强势,自然能将这种地方军阀消化,但后来的发展大家都知道了,宋朝陷入了与辽国、西夏的连年征战中,河东路的战略重要性,让朝廷不得不仰仗折家,到了中后期,河东三州精锐基本是掌握在折家旗下,其他的将门完全比不上,
甚至说得夸张些,丰麟府三州的军队,直接听命的不是汴京的赵官家,而是折家的家主,当然这不代表他们能直接起兵造反,只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必须得到折家的支持,不然就寸步难行。
唯一让折家很不痛快的,恐怕是他们仍旧被视为番官,在地方上还行,终究上不了京师的台面。
如此一来,无论是狄进“和党项、灭李氏”的政策,还是杨文才杨家出身与折家天然的亲近,都是双方沟通的根基。
当狄进表示要清理康德舆之类的混子军官,折老将军在书信里明确予以支持,虽然未提条件,但投桃报李,接下来其族内子弟自然有更多的立功机会。
“以雷霆之势,完成军中整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狄进深吸一口气,以他的心态,都不禁振奋起来,来到桌案前,展开一封早就准备好的檄文,看着上面用汉话和契丹文写就的文章:“待得此物传遍党项各部,大军开赴河西,党项人就该知道,夏州这二十年的太平,到底是谁赏赐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