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笑道:“陆大人哪里话,妾身只是一介草民,以陆大人的身份随时可以来打扰,妾身又能说得了什么呢?”
陆人甲似乎没听出女人的嘲讽,认真说道:“打扰别人休息,终归是不好的。”
青娘将玉簪插入发髻,转而问道:“那位姜大人如何了?”
听女人提及姜守中,陆人甲顿时愁眉不展。
陆人甲叹了口气:“也不知小姜去了哪儿,我去染家想替小姜解释解释,说些好话,但染家不让我进去。我去厉家找头儿,也没找到。我还想着去找袁大人,但也没见到……”
“你会不会被牵连?”青娘忽然问道。
陆人甲一愣,笑道:“什么牵连不牵连,小姜又不是什么扫把星。”
青娘淡淡道:“京城都传开了,姜大人与妖族妖女有染,是妖族派来的谍子。”
陆人甲撇嘴:“都是瞎传的。”
望着女人背影,陆人甲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青娘,要不你跟我离开京城吧。”
女人正在画眉的笔轻轻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见女人似乎没听到,陆人甲起身准备再说,却听青娘哎呦一声,拍了拍额头懊恼道:“衣服在外面酿了快两天了,差点忘了。”
“我去给你收。”陆人甲连忙说道。
男人快步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脚步,看了眼桌上的长匣,抬眼直视着女人说道:
“青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一定会照顾好伱。咱们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好吗?”
青娘回头笑道:“陆大人真是喜欢开玩笑,我一个风尘女子,怎么配得上您。”
“配得上!不,不,是我配不上你,也不是,我能配得上你……”
陆人甲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来到桌前打开长匣,笑着说道:“青娘,我是个大老粗,也不懂什么情调。我就是希望能娶你,讨你做媳妇……”
青娘描着眉,对男人的求爱恍若未闻。
陆人甲站在女人身后,有些无措。
他挠了挠头,低头看着地面,又抬头望着女人鼓起勇气说道:“青娘,嫁给我吧,我一定给你幸福,真的,我不骗你!”
女人依旧不说话。
青娘描完眉毛,缓缓站起身,瞥了眼陆人甲手里的木匣笑道:“原来在陆大人心里,妾身就值二十文钱。”
陆人甲慌忙解释:“不是,不是,这二十文钱其实是……”
“陆大人!”
青娘的声音忽然拔高。
女人瞪着他,眼眶里泛着泪光,自嘲道:
“你是不是觉得,在我面前能让你感觉到一种优越感?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风尘女子,面对你陆大人的施舍求爱,就该感激涕零,去祖坟上香啊。”
陆人甲愣在原地,嘴唇微微动着,发不出声音。
青娘继续讥笑道:
“陆大人,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我能配得上你这种人?因为我脏,我下贱,不会,也不敢像其他人那样瞧不起你?
所以你才能在我身上,找到你身为男人的自尊和骄傲?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跟那些漂亮小姑娘没法比,所以面对你陆大人的求爱,我应该跪谢?
你是不是觉得我青娘,就是挂在树上没人要的一只风筝,你牵了绳,我就该让你玩弄?
你知道吗陆人甲,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真心喜欢我这种女人。
你和我一样,其实我们都很自卑,都很瞧不起自己。
陆人甲,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做出一副追求我的模样,只是因为唯有在我面前,你才不会自卑!
因为在你心里,我这种女人很脏!”
女人越说越激动,将木匣狠狠扔地上。
一枚枚铜钱洒落出来。
青娘踉跄后退了一步,冷笑着看着神情木然的男人: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陆人甲,我求你放过我行吗?我这么脏的女人,你不觉得嫌脏吗!?”
面对女人发泄咆哮,陆人甲始终不发一语。
他蹲下身子,默默捡起那一枚枚铜板,然后小心翼翼存在木匣里。
陆人甲边捡边说道:“我十五岁那年,家乡岷州那边闹饥荒,又有叛军作乱,老爹和老娘都死了,只有我和妹妹逃难。
路上,我得了一场大病,马上就要死了,得亏我妹妹照顾我。
记得那一天,我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妹妹跪在地上乞讨,忽然有一辆也算是逃难的马车停在了路边。
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小姑娘,给了我妹妹两块饼和一壶水。
那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就跟仙女似的。
当时我妹妹可欢喜了,她说:哥啊,以后你娶媳妇,一定要娶和那位姐姐一样心地善良漂亮的媳妇……”
陆人甲捡起一枚铜钱,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放入木匣。
男人继续说道:“后来我运气好,混进了衙门,然后又摸爬滚打辗转到了京城。
某一天我在路边,偶然看到了一个女人。嘿,你猜怎么着?我既然又看到了她,还是一样的美,跟仙女似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一定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媳妇,可惜我妹妹看不到咯……”
陆人甲将木匣合上,抱在怀里。
他走到门前,回头温柔的望着女人说道:“在我心里,你一点也不脏。”
陆人甲开门离去。
青娘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那一年,她的父母被叛军杀死。
那一年,她投奔了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