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都到这岁数了,过一天算一天,哪还管身体好不好……”唐师傅叹了口气,在床边盘起腿坐了下来。
打开门窗之后,屋子里亮堂多了,庄睿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位唐师傅,他应该是六十五六岁的年龄,个头不是很高,人有点虚胖,头上的头发掉的差不多了,一个光脑勺透着亮光,回头间还能看见脖子后面的肉褶。
看这面相,如果再换身衣服,应该有些老板的气派,不像是住这地方的人啊,只是这唐师傅一笑起来,透着股子憨像,估计这也是小方背后喊他“冒儿爷”的原因吧。
“想当年我祖上,那可是自努尔哈赤从龙进关的功臣,直到我爷爷那一辈人,家里还有着四进带俩花园的大院子呢,不过解放之后,就全都交公了,政府给了这个小院子,后来又住进来几户人家,赶都赶不走……”
唐师傅似乎平时也没啥人和他说话,庄睿和小方坐下之后,他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说的兴起,把夹在耳朵上的那根烟也拿了下来,用火钳子从炉子里夹了块碳点上,美美的抽了一口。
听这唐师傅的话,他家里早年倒是个大族,按他的说法,他爷爷的身份,和大宅门里白老七差不多,靠着祖宗萌荫和自己的努力,创下一份不小的家产,唐师傅解放前,那都是被老妈子给伺候大的,七八岁大的时候,都不会自个儿穿衣服。
当年他爷爷没死的时候,整天就是抽着大烟泡,然后对他说,你小子生的命好,一辈子屁事不做,单是我留给你的这些家产,也能让你舒舒服服的活上几辈子。
这老唐的老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整天就是八大胡同和戏园子里来回晃荡,虽然那会老唐还是小唐,八大胡同是去不了,但是戏院可以去啊,按照老唐的说法,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几位名角的戏,他都去捧过场,还曾经被他老爹塞了把金豆子,往戏台上扔过呢。
只是这当时的北平解放那年,家里的老爷子去世了,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老爹,怕被专政了,把所有的公司和一些宅子都变卖了,换成金子藏在家里,而且在人口普查的时候,连祖宗的姓都给改了,这才有了现在老唐的名字。
不过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的,到了那又红又专的年代,老唐家的老底被揭了出来,批斗游行啥都摊上了,他那只会吃喝嫖赌掏空了身子的老子倒是干脆,两眼一闭见老唐爷爷去了,留下老唐可是遭了罪了,家里的金子都被搜走了不说,自己还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斗,亏的那会年轻身体好,不然这会早不知道在那座孤坟里躺着了。
后来那十年结束以后,落实政策,给了老唐这套小四合院,金子啥的当然都没影了,不过瓶瓶罐罐的还有些子破旧家具,倒是还给老唐不少,都是祖宗留下来的,老唐也没舍得卖,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不过马上这里要拆迁了,补偿的拆迁款,根本就不够老唐另外买房子的,这才想着要把祖宗的物件给卖了,按老唐的话说,祖宗在地下也不愿意看着子孙睡大街去吧?
这老唐一边说,居然一边抹起了眼泪,不知道从那个旮旯里摸出了个二胡,自拉自唱了起来:“一日离家一日深,好似孤雁宿寒林,二挖子带路朝前进……”
这唱得居然还是程砚秋的《玉堂春》,字正腔圆不说,那调子深邃曲折,娴静凝重,唱腔颇有几分程大师的风采,二胡拉的更是见功底,没十几年功夫玩不了那么娴熟,庄睿在旁边都听傻了,自己今儿是来干嘛的呀?
“嗨,嗨,我说唐师傅,行了,今儿咱们就别念叨这些事情了,我这都快听了三遍了。”庄睿听着这京剧还有点儿新鲜,可是小方不耐烦了,出言打断了那二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