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往屋子中望去,屋子里高大的影子离远了,便有些看不清。
银管帘子掀开叫她进去时,崔琰正端坐在书桌前,敛眉凝神,还是一贯谦谦君子的模样,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听见声响,骨节分明的手顿了顿,他抬眸看过来,眸光暗沉,眸中是云蓝从未见过的晦涩,又仿佛洞察了一切。
与他四目相对,云蓝莫名感觉到危险,忍不住退了半步。
“愣着做什么?过来替我研墨。”
云蓝掐了掐手心,缓步过去,见他正画着一副清淡文雅的工笔花鸟图,离得近了才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她定了神,从水盂中舀了一匙山泉,重按轻推,苏合墨锭在猫儿戏蝶的暖砚中缓缓散出墨色。
这方贺兰豆绿砚石嵌的石眼恰合在猫儿眼珠上,精巧非常,是他自河东时就极偏爱的一方。
墨泛了黏,淡淡苏合香散在空气中,他却并不用笔去沾。
“云儿。”
崔琰的声音低沉,他抬手将笔置在青白釉山型笔架上。清脆却克制的,笔管磕碰瓷器声响起,像是敲在云蓝的心尖。
他比云蓝高了许多,现下他坐着,她的视线堪堪停留在他浓密的墨发。
视线交错,云蓝慌张得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指尖掐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今日去拿的线,是打算做个什么物件儿?”
“想替您做个荷包。”
“不错。”
从胸腔中慢慢排除一口气来,云蓝松了神。
崔琰起身,按部就班地往水盘前走去,慢条斯理地净手,她赶忙端了巾帕递于他。
他接过帕子,却转身坐在卧房前榻上细细擦了起来。
“你三叔身子可好?”
云蓝猛地抬头,瞳孔倏忽放大,脸色发白,忙不迭的向后退去。
崔琰神色慵懒悠闲,视线盯在她的脸庞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修长指尖在案上一摞书中划过,抽出一本书推到她面前。
“说话。”
他的声线又有与平日不同的喑哑,像是在闲话家常,却分明是在审问。
暗沉的墨蓝封皮,翻黄发脆的纸。
恰是那本《幼学琼林》。
她往门外银管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顾不得许多,云蓝插烛般矮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砖地上,坚硬和柔软重重触碰。
忽听到“当啷”一声。
极小的一个木盒在她面前的青砖上滚了两滚,磕得散了开来,掉出两块碎银子。
恰是她给三叔的那两块。
“云儿,你抖什么?”
崔琰把她揽过来放在膝盖上,语气亲昵,“为何将我的吩咐当耳旁风?”
单薄的腰被他擒在手中,一点点被他封在怀中,被禁锢着。
“奴婢不敢。”
云蓝想哭,声音哽在喉咙中半分发不出,只能要哭不哭的摇着头呜咽。
因为罗裙之下,是方才那只执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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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的枯树上残雪滑落敲着窗棂,燃着沉水香的博山炉吐出厚重浓白香雾,屋内暖香夹杂着潮意阵阵翻涌,衣带狰狞纠缠。
“你要想见家人,我岂是不许你见的?”
崔琰面上不见喜怒,语气像是在朝间奏对,竟能听出细致冷静来。
“不是。”
云蓝眼睫颤着,声儿发碎,喘的厉害。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出院子?”他长指摩挲着她发根,轻轻抓了鸦鸦墨发,任她头颅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