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众人领兵杀到蓬莱县前,秦翘挺着一根铁枪,一马当先,放开霹雳喉咙,大叫道:“神庭山来此要粮,快快开门,纳粮不杀!”却见城门开处,一员虎将手捧擂鼓瓮金锤飞撞出来,竟是那虎将力鹏,受调令调来此处为兵马总管。力鹏大骂道:“又是你这杀不尽的孙贼,犯了弥天大罪,老爷正恼恨先前未得杀你满门,出我胸中这口怨气!”孙鑫咬牙大骂道:“秦先锋且上,捉住这厮生嚼!”秦翘听了,骤马挺枪,直抢力鹏,力鹏纵马来迎,大吼一声,“甚么挫鸟来!”一锤早把秦翘首级砸成齑粉,落于马下,孙鑫大惊。只见军中闪出一员大将,喝道:“莽汉莫要逞凶,金直在此!”手舞双刀飞马迎战,只三合,吃力鹏一锤打入胸肋,吐血毙命。力鹏方把锤收回,早有一将出马大叫:“白穆在此,贼人受死。”轮开山斧来敌力鹏,不上五回合,早已中锤落马。力鹏大吼道:“先前那小厮在何处,老爷要捉你来下酒吃!”孙鑫早是吓破心胆,在牙旗处望见力鹏奔来,当即纵马要跑,力鹏大锤开路,身后官兵也是奋勇。早是追上,吓得孙鑫几乎落马,幸亏龙休、龙和二人上前死命敌住力鹏。可笑这二人那是对头,早被力鹏一手一锤,龙休头顶开花,龙和面目稀烂。
眼看力鹏如此神勇,不觉恼动一位英雄跃马前来,大喝道:“休要猖獗,你认得我辛河否!”力鹏一心要杀孙鑫,那会答话,举锤直打,辛河连忙举钺迎住。战到四五十合,辛河交锋未定,却是断不敢放走力鹏,孙鑫回身看见,便叫道:“辛将军努力,休放这贼徒过来!”力鹏大怒,恨不得直冲上来打杀孙鑫,却又吃辛河舍命挡住。力鹏一时撞不开辛河,又见孙鑫趁机飞马要跑,便抬手一锤战开辛河,另一只手上虎臂发力,大锤甩去,正中孙鑫后背,锁子甲早碎,孙鑫大吐一口鲜血,伏在马上,任马儿拖了回去。辛河眼见孙鑫已是脱走,自家又一时赢不过力鹏,也只得驾马飞逃,力鹏眼看追赶不上,大骂道:“贼人只敢跳梁,再敢来犯,且看老爷这大锤砸他一个稀烂!”便收兵回城去了。
众军败逃回山寨,孙无涯欲哭无泪,损兵折将且不说,太子孙鑫又是身负重伤,那里医得回来,不过一夜,呜呼哀哉。寨中又是缺粮,只得菜人掘尸,暂且度日。自古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打那孙鑫病死,这孙无涯便愈发乖张,每日忽喜忽悲,不辨饥寒。又过得数年,三孙皆长大成人,孙无涯便以孙鑫嫡子孙子路为太孙,那孙森依旧每日痴颠,只得养在家中,连同孙托天、孙灭天二子亦不得重用。孙子路十九岁时,神庭山忽现一赤尻白猿,每每月夜独坐于山巅之上,逢人则如狼顾鸱张,血目而视。山中人兽莫不惊怕,唯有孙子路来时,竟会毕恭毕敬,似在拱手做礼一般。忽一日,孙子路梦得那猿猴手捧仙丹,递与身前,转瞬惊醒,旦日便为其子孙圣啼哭降生,大为惊奇。
又说那孙托天、孙灭天本不服孙子路无才无德,只因其父为长子便得了太孙之位,索性每日便在孙无涯面前百般诋谮。孙无涯从此不喜孙子路,冷落异常,数年如一,更有一次,险些为孙无涯所杖杀。转过一年,那孙托天、孙灭天二人又进谗言,让孙子路领兵下山借粮。不想又碰着那老冤家力鹏,虽已年过花甲,却仍精神矍铄,仍旧使得动那对金锤,引着两个徒弟“驱狐神”丁保、“刺狼将”叶诚,又有那京城比武大胜番将的“雄威将”吴玮璠相助,七战七胜,竟将孙子路杀了个片甲不留。
自此孙子路每日无比忧恨,加之发妻突然暴毙,一怒之下气火攻心,病危床榻,无人照料,弥留之间,却见一老者闪至身前,孙子路思道:“莫不是我大限已至。神人来渡我了?”便勉强哼了一声道:“何人来此?”却见那老者上前,摇动孙子路身体,复又叩首道:“太孙,老仆孙慈顿首。”原来此人乃是龙家府上一个老仆,后又随了孙家之姓,唤作孙慈,曾于龙王寨破时保护龙和、龙休突出重围,而今已将至八十岁矣。这孙子路一听时,猛然精神振奋,伸出右手道:“我为族中灭天、托天二兄弟所嫉恨,每日只在大父前诋毁,而今奄奄将亡。止有你还念顾,此恩重矣!”孙慈哭道:“老仆受故太子之恩,没齿难忘,而今竟不知太孙如此困顿,是我失了计较,实当万死!”孙子路撑起身道:“老叔切莫折煞自身,我却有一事相托。子路有一子,乃名孙圣,是我妻子潘氏所生。而今其母已亡,我又眼见不得活了。此处已保不得其性命,惟有托孤与老叔,带了他远去,使他每日食尚果腹,幼时我曾得神人托梦,言我子嗣必有龙命,若是神人真真在此有灵,只求日后必佑我儿一生平安矣!”言毕孙子路呕血数升而亡。
这孙慈见孙子路已死,又哭了一场,自是转身而去,走至山后一间小屋,就见其中床上卧着一个孩儿,便是那孙子路之子孙圣,模样生的古怪,身穿一件白布短小直裰,面容羸瘦,不满四尺,圆眼睛,查耳朵,已是数日不曾进食矣!那小孩见着孙慈满面凄容,心下已是猜着七分,却只是木木地坐着,孙慈将前事说过,又言要引他去,孙圣自是应了。当下孙慈至伙房卷了十数张面饼,连同一壶水,都作一个小布包裹了,带了孙圣,星夜离了神庭山,奔东南方去了。
且说孙慈、孙圣一老一少昼夜赶行,过得三日,身上干粮也是食尽,到了午时,孙慈看那山路崎岖,也是叹息道:“此处人烟稀少,怎的好求点小菜饭来与少主吃。”正说间,孙圣猛闻得一阵粥香。便拉孙慈一同前去,爬至坡后,走出空地看时,只见山脚下有一夥男女老少各捧破碗排队领粥汤炊饼。孙慈、孙圣连忙下山,孙慈排至队后,开言问道:“不知此处是那个仙圣普渡,可否容我二人饱餐一顿。”中有几人道:“你怎的不知,此处乃是唐天师道观,俺们这彪穷乡村民多得他救养,方才有口粥喝。你们二人若是也要,自去后山道观里拜访,回取便是。”孙慈听了甚是惊喜,暗道:“我曾听闻昔年王韶大破西夏时曾得一位天师相助,莫不就是此人?”连忙化了两个炊饼交与孙圣道:“少主且在此等候,老奴且去道观中拜访天师。”孙圣应了。
见孙慈走远,孙圣肚中实在饥渴,便把那两个炊饼一气吃下,又无清水相助,频频只是噎声不断。添粥那几个道童见此皆大笑不止,中有一个道:“这般猴急下肚,只怕是糟践这好面炊饼了。”孙圣听了立时大怒道:“你这厮好生无礼,可信我打你满地找牙!”那道童听了也是怒道:“那里来的眼瞎乞丐,今日且叫你知我符犼威风。”符犼一面闪至孙圣身前,拽拳便往孙圣脸上打。孙圣见了,霍的闪过,孙圣抬手一掌,早把那符犼左脸打肿,翻倒在地。
符犼起身大怒道:“陆獬师弟、寿猄师弟、席獨师弟,且和我一起来打这小厮。”话音未落就见发放炊饼的几个道童一并奔来相助。孙圣见时,这陆獬生的骨瘦如柴,身体耸直。那寿猄生的胖面肥腰,五短身材。那席獨生的面如锅底,眼小肩宽。孙圣心中暗暗惊道:“却是那里搬来的三个怪婴。”三人皆是圆睁二目,喝道:“便是你这厮打伤了我符犼哥哥。”孙圣啐一声道:“自家技不如人,却还敢叫帮手来。””三人听罢,怒不可遏,一齐上前,拳雨纷飞,孙圣抬手相招,一人架住四人撕斗,竟是不遑多让。那一彪饥民见得几人架势,一哄都走了。
五人正扯斗间,却见一人撞入垓中。孙圣看时,竟是那老仆孙慈。只看孙慈摊开双臂,保着孙圣在怀中,犹如牝护雏鸡一般,叫道:“少主莫忧,老奴在此,谁人皆不可伤你。”符犼四人围着孙慈一阵拳打脚踢道:“你个老虏快滚!”孙慈闷哼数声,仍是死死护住孙圣。孙圣见状也是叫道:“慈叔闪开,且看我打这几个小厮!”孙慈那肯,只把孙圣好生护在身下。六人正在拉扯间,就见天边降下一朵白云,一人自上缓步踏出。二人看时,只见那人生得鸾姿凤态,长髯广颊,方瞳碧眼,仙风道骨,却不知是何路先圣来。符犼几人大惊道:“师父怎的来了?”那仙圣看了符犼等人一眼,厉声斥道:“自家学艺不精,怎敢迁怒他人,欺凌老弱。”抬手一挥,只见几个金甲神人自虚空里钻出,揪着四人衣领,一下遁走。那仙圣转身又搀扶起孙慈道:“弟子违规,有失书礼,还请二位见谅。”孙慈连忙做礼道:“多谢天师在此施恩。”那仙圣笑道:“不过野菜粗饼,岂堪此夸。”孙慈道:“恩公却说那里话?我等也不是精细之人,那需甚细脍,只是一饱便彀。”那仙圣便又自案桌上取了粥饼,拿来与这俩老少吃。二人实则饿极了,也不顾甚么软硬滋味,拿起便吃。那仙圣自坐了看他两个大吃,笑道:“这等粗食,二位却如此抬爱,想是困窘的急了罢。”那孙圣听得此言,心里不服,便叫道:“区区一吋之困,何足道哉?待得日后腾达,这等事只在笑间。”那仙圣见他这般轻狂,却不由得生出些别意来,笑道:“小友这等自爱,老夫甚是中意,想来小友此等贵气,日后必有作为。”那孙慈见二人言笑,惟恐孙圣出言无状,连忙赔罪,不想那仙圣却道:“此儿人困志高,实乃大用之材。他既有青云之志,却好老夫这一身修为,无处相传,而今正好襄助他一程。”孙慈听说,知是逢着了大修为之人,急起身拱手道:“承蒙仙长抬爱,岂敢不从?不知仙长尊姓大名?”那仙圣笑道:“老夫诨名,乃见首神龙唐益是也!在这蛇豹山中修习数十年,颇有所得,今日幸得这个好儿郎,吾志遂矣!”孙慈心中惊道:“莫不就是那年征伐西夏时曾显灵助王韶将军得胜的仙圣么?”连忙叫孙圣行拜师大礼。那孙圣何等悟性?见着这般,亦知逢着了大机缘,当下便执了弟子礼。唐益点首,抬手一挥,只见眼前仙气缭绕,钟声袅袅,童子采药,素纱白衣,先前荒芜之景,转眼竟是一番清雅之地。二人大惊,身后唐益缓步上前道:“此乃西华毛天师云游至此所修之观,传此吾辈已经四辈人矣,此后你们祖孙二人可尽在此安歇。”二人谢恩未罢,又见符犼几人鼻青脸肿,各自上前赔礼道:“先前我等粗鲁,还请孙师弟莫要记怪。”孙圣笑道:“怎会,还请今后众位师兄多多照料。”众人心结已解,谈笑甚欢,自此孙圣便一面留在这蛇豹山中修起道来,一面安养孙慈天年,不在话下。
且说孙圣每日只在蛇豹山上随唐益练功修道,不分春秋日月,这日天清气爽,唐益偶来出关,携着孙圣下山采买经文,一路走来,不觉已是到了一座亭前,夕阳在山,唐益自坐当中打坐,孙圣手捧几卷经书,正要寻路下山,抬头一看,那路口正遇着一乞儿。那乞儿见着唐益、孙圣二人却是连忙一礼。只因这一下,有分教:
相逢萍水,聚谈此日经纶。
同事干戈,建立他年事业。
毕竟这个乞儿何人是也,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八员神庭山将佐:
孙鑫、秦翘、金直、白穆、龙和、龙休、孙森、孙子路
折了两员官军将佐:
李冲、王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