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茫

方永智走出殡仪馆时已是中午。从昨天早晨到现在他滴水未沾。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饥饿。他像一具僵尸,只剩下一个躯壳,而灵魂似乎已经死去。

这会儿,他不知有多厌恶自己,如果死去的那人不是她,而是自己该多好。是的,该死的是他方永智,一个窝囊肺。

你特么一个大男人竟舍得让老婆蹬着三轮车去卖面包,如果不骑那破车,也许就不会发生车祸,没有车祸,老婆也不会死。

方永智,你还算个男人吗?

方永智肠子都悔青了。他后悔让老婆一个人去做生意。可是老婆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后悔并没什么卵用。

从殡仪馆到墓园大门口不过几百米,可是方永智却足足走了十几分钟,舅哥和大姨子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方永智来了,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招呼方永智一起走。但方永智摆摆手,拒绝了。

他没脸见老婆的家人,他害怕见他们。他无法面对上了一大把年纪的岳父岳母。

舅哥他们打车走了,留下方永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他的双腿实在无力支撑,便瘫倒在地上。

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呢?他脑子里乱哄哄的。

妈的,都是这该死的俄语。当脑海里闪现俄语这两个字时,他简直要抓狂。

如果当初高考多考上几分,也许自己就读了英语专业。换作今天,就算去不了美国,至少也可以去一个像样的外贸公司。

不敢想象,那将是何等风光啊。身着西装革履,俨然一个社会名流,或穿梭在各大社交场所,在灯红酒绿中翩翩起舞;或坐在写字间里,一边惬意地喝着咖啡,一边和老外谈笑风生,把酒言欢间签下一个个合同;当然,也可以穿梭于世界各地,坐着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每月拿着不菲的薪水,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想想都会美出鼻灯泡来,可是……

他方永智偏偏误入了俄语这个坑,进了大学俄语系,上了俄语专业。从此,人生进入了灰暗时代。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说得一点不错。

就说谈对象吧,他们这种综合性大学,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既清纯又漂亮,可谈恋爱时一听俄语专业,人家都嫌弃,敬而远之。不要说别的系不待见,就是俄语专业的女生也不想找同专业的男生。

俄语沦落到今天这样悲残的地步该怪谁呢。曾几何时,苏联老大哥那可是风光无限。想当初“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斯列宁主义”,苏联在国人心中一下子变得高大上,引得国人趋之若鹜,纷纷前往顶礼膜拜,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苏更是进入了蜜月期,苏联电影在中国火得一踏糊涂,《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吸引了无数中国观众;苏联音乐在中国更是广为传播,什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还有《红梅花儿开》,有几个中国人不会哼唱呢。

深夜花园里

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摇

…………………………

不光是歌曲,苏联最牛逼的芭蕾舞更是迷倒了一众国人。

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天鹅湖》到了北京演出,一张票可以炒到买一辆上海永久牌自行车的天价。要知道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在当时可是国人生活中的三大件,堪称奢侈品。苏联火,俄语火,火得一塌糊涂。

可是后来呢,似乎也没有后来了。随着东西方两大政治阵营进入冷战,苏联在经济和科技方面与西方发达国家彻底脱钩,自此苏联经济开始了自由落体式的下滑。在苏联国内长期奉行的计划经济体制因为僵化和单一给这个老牌社会主义国家带来了严重恶果,全社会缺乏活力和创新,个人的价值被集体荣誉的光芒所掩盖,人的个性和创造力被抹杀,追求物质财富被当成了一件可耻的事情。苏联作家瓦列里?阿列克谢耶夫在他的《宾至如归》一书中这样写道:在莫斯科,‘这个人会赚钱’这句话,我们用来说一个不太正派的人。如果您说,‘他值150万卢布’,您认识的莫斯科人没有谁会认为这是在夸奖一个人。要是有谁对一个莫斯科妇女说:“你今天看上去值15万卢布”,她会既生气又惊奇的。

一味追求平均主义,搞大锅饭,最终让苏联寿终正寝。苏联的解体加之俄罗斯的坠落最终导致俄语成为一门小语种,没有人会对穷国感兴趣,人们眼中只有发达国家。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是如此,国家亦是如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无常,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报专业时看走了眼,认栽吧。

方永智从兜里掏出一盒大生产,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他本不抽烟的,但一夜之间,便染上了烟瘾。

点燃的是一支烟,吸进来的却是满腔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