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是个穿越女。
她生下我,我出生就被封为柔嘉公主,以示皇帝“无上恩宠”。
今天却是我流放岭南的日子。
1
送行之人极少,不过二三官员、五六好友而已。
我立在马车前,遥遥注视皇宫方向,衣袂飘飞,深秋天气,身上寒凉,却比不上皇帝的绝情更叫人发寒。
“柔嘉公主殿下……”
“莫要再叫我公主了,我不是公主了。”我出言打断那位官员。
好友上前两步,紧紧抓着我的手,眼角泛起泪光,一手抚上我的脸,声音哽咽:“怎能如此对你呢,如此残忍,你难道就不是陛下的亲女儿吗?”
“休要再说了。”我靠上好友的肩,紧紧抱住她,“如今我能留得一条性命已是陛下格外开恩了,岭南虽苦,也是一处容身之所。”
“婉儿!”她泣不成声。
我慢慢松开手,退两步,朝众人拱手。
好友收敛了情绪,躬身行礼,众人的声音重叠着响起,“臣等,恭送忠王殿下!”
我缓步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在京城的土地上撒下一杯酒水,以奠我二十余载的枉然。
“竹妹!不要送了,我去了!此后只当不曾与我相识。”
好友弓下腰,痴痴地望着我,马车渐行渐远,我不能见得她脸上的的泪水了。
2
一月前,皇帝寿宴,大宴群臣,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在一片欢乐祥和中,我带兵杀入了太和殿——谋反逼宫。
衣着清凉的舞者和衣冠楚楚的大臣一般惊慌失措,慌忙寻找躲避的地方,亦有那投机取巧之辈向我砰砰磕头投诚。
我一律不管,身后军士自帮我收拾干净一条通往皇帝的路,我于是拖着剑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面容沉静,上下打量着我,我在这样的眼神下感到恐惧和不安,干脆把剑架上皇帝的肩。
下一刻,冲进来的军士就把我脸朝下摁在地上,很快就有几双手扒光了我的衣服,只给我留一件中衣。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京城所有兵马都应该在我手里了,皇帝哪来的人马?
谁,谁背叛了我,谁又是皇帝的暗子。
我一时爆出了极大的力气挣起来,就看见跟我一起造反的几个统领都被按在地上了,一下失了力气,头重重砸在地上,额角流出鲜血。
没人背叛我。
皇帝如何调动的兵马,从哪里调来这一队人?我想不明白,我勉力抬起头,右眼被血遮挡,只能看见皇帝一半面容,剩下一半,只余血色剪影。
皇帝似乎对一切都不惊讶,一切都在她掌握中。
“母亲!”我突然叫出了那个许久不曾出口的称呼,凄声哭喊,“为什么!明明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为什么!”
为什么,您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却以婉作我的名以柔嘉作我的封号?为什么,分明我比兄弟更有才干,您却属意他为太子?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我意图谋反,却不阻止我?
“你既是我的女儿,为何要造我的反呢?”皇帝说,她只是简单一句话,压制我的人已领悟了她的意图,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
“我不甘心!”我嘶吼挣扎着。
但已无济于事,很快,一切乱象都被收拾好,我被囚禁于公主府。
我想,皇帝大约还念着我是她唯一的亲生孩子,不然胆敢谋反逼宫,我该下水牢去受苦。
我几乎绝望了,每日听着某某大臣被杀,我的某个亲信被流放,皇帝震怒,京城血流漂橹。我想,我的余生也就是被囚于府中了。
可皇帝的圣旨很快就到。
不仅没有杀了我,反而赐我封地,虽只是岭南偏远之地,我到底成为众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
“忠”作封号给一个刚刚谋反的皇子封王,多么讽刺。
这使我远离了政治权利中心,也给了我一丝希望,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
我不能理解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女人的所思所想,她是皇帝,她心思深沉不可揣测,连我也不能。
我乖顺地收拾东西,带上幕僚启程岭南。
3
马车徐徐而行。
一纸文书加急,岭南官员便开始筹建忠王府。
我斜斜躺在马车里,手里握着一卷兵书在看,皇帝下旨修路,官道可通全国各地,因此马车并不算很颠簸。
“殿下,到了。”
一只手掀开帘子,探进来一张生着细纹的脸。
这是司毅,曾是皇帝近侍,内庭女官,是陪着皇帝打天下的人,自我十三岁开府,便从宫中搬出来侍奉我。她的到来似乎表明了皇帝对我的看重,但,都是假的,皇帝根本没考虑过传位于我。
司姨是自己来到我身边的,并不行使皇帝的旨意。
我弯腰探出马车,一个马凳正恭恭敬敬地趴着,官员分立两侧,见我则一齐要跪下行礼。
我把马凳踢开,年轻男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又四肢着地爬过来,高高撅起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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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是未经圣化之地,皇帝的统治很难真正到达这里,但现在,我来了。
我看着这些几乎也是流放过来的官员,他们行为猥琐,眼中全是安于现状的满足,本地土着,操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如同野兽。
我真的还有机会回到京城吗,我不禁怀疑。
皇帝是打天下的马上皇帝,她的统治何其稳固,我凭什么可以依靠短短十几年的积累就夺取她的皇位呢。
我跳下马车,走进新建成的忠王府,众人跟在我身后,等我在正厅主位坐下,就再次行礼口称千岁。
这些官员行为恭敬,眼中还含着轻蔑。
他们轻蔑我,岭南的主人,皇帝亲封的忠王。
他们轻蔑我是一个女人,一个从公主封的王,哪怕当今天下的主人也是一个女人,这些未开化的蛮夷,仍胆敢以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仔细观察他们每一个人。
岭南实为五郡之地,五位郡守皆来拜见,他们是皇帝自中央亲自派遣的官员,他们曾在京城居住,感受圣化,是直属皇帝的官员。而今皆属于我了。
所谓封地,名义上我掌握着这里的税收,政务,官员升降,甚至可以招兵买马。
我随意敲打了两句,就叫他们回去了,一面叫人关上王府大门,把跟来的侍从都叫到跟前。
我因叛乱获罪,在京城十几年来积攒的势力一夜间毁于一旦,跟我来岭南的人不多,不过七八个幕僚,几十奴仆,上百亲卫而已。
我手中最精锐的人,因为我起事被平,都死了,皇帝令人把他们的头提到公主府叫我看,告诉我,他们的尸身已经拿去喂皇帝珍兽园里的异兽了。
他们都是我亲密的朋友,我恨得想一剑劈了天使,但我恭敬谢恩,接了好友的头颅,安葬在公主府里,以期未来某天将他们风光大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