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秋后算帐

四姐夫和五姐夫把梦独的行囊拿上车,三人坐在车上。五姐夫对梦独说:“咱爹咱娘走了。”

梦独当然明白五姐夫嘴中的“走了”是什么意思,几乎是不相信地追问:“什么什么,咱爹咱娘走了?都走了?”他没轻没重地拍着五姐夫的肩膀,脸色瞬间变成刷白。

四姐夫并未发动车子,五姐夫从副驾座上移至后排,与梦独坐在一起。

梦独的脸依然刷白着,双眼大睁,焦急地等着答案,他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或者,他原本就听错了,所以问出了错话。

五姐夫回答说:“是的,咱爹咱娘全走了,全没有了。你没看见俺两人都穿着孝吗?”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怎么两个人一下子全走了,全没有了?”好一阵子,梦独的脸才恢复原有的血色,可是一口气却憋在了嗓子眼里,半天缓不过来,五姐夫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背,这口气才顺了过来,可是却吐出了一口鲜血,好在呼吸已经顺畅。

四姐夫和五姐夫吓了一跳。

梦独安慰他们说:“没事儿的,我这是一口气没上来,堵住了穴窍,这口血吐出来,反是好了。你们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咱爹咱娘两个人全不在了呢?”

四姐夫别转身子,将一顶白色的孝帽递向梦独,五姐夫接过来,将孝帽戴在梦独的头上,还拿出几绺散麻,系在孝帽后部。

不知是父母猝然长逝的消息过于震悚,还是这个消息来得过于突然,抑或是他身体的个别穴窍被淤堵了,他的眼睛却是干涩的,似乎忘了流泪,又似乎是过于突然的伤痛将泪水堵在了身内而不得流出。

多年来,连梦独自己也意识到,他对父亲母亲的感情十分复杂,他将一些人的只言片语组合起来得知,父亲母亲并不是出于心甘情愿而是迫不得已地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多子女的父亲母亲都会犯下偏疼偏爱哪一个或哪几个子女的错误,他的父亲母亲也不离外,这些,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倍受伤害;

他还感受到父亲母亲对他的轻蔑和渺视,以及对他人生的应付,他们与他的某些哥哥们姐姐们一道,合力将一具婚约的沉重枷锁牢牢套在他的脖颈上,他人生中的许多挫折,有着他们对他的一份爱的辛劳……他对他们有时候爱有时候恨,有时候想爱却爱不起来,有时候想恨却恨不起来,这使他的爱与恨的情感也缺少了依托,只能在虚空中无望地飘浮着;

如今,他还意识到甚至也看到了,他的挫折与坎坷,也对父亲母亲造也了伤害,还对哥哥们姐姐们造成了伤害,而他们呢,则又以新的伤害来回击他,既是有意的,又是无意的。

亲人之间,所谓爱与伤害就是那么交互混杂,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好在,他似乎出于本能,恰到好处、问心无愧地产生了巨大的悲恸,痛失父亲母亲的悲恸。

他呆呆地看着四姐夫和五姐夫,还在等着答案呢。

可是,四姐夫和五姐夫却似乎在一同回避答案。

四姐夫说:“三兄弟,你当兵在外,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些话,我和你五姐夫今天若是不跟你说,可能就不会有人跟你说了。”

五姐夫说:“有些话,我们跟你说了,你嘴上记着把好门儿。咱们家家口大,人多嘴杂,看上去这个跟那个好,那个又跟另一个好,其实到处都是矛盾,我们不想掉进是非窝里。”

四姐夫说:“你跟我一起出去打过工,我才把这话跟你说。本来,昨天镇上就通知到家里说是你要复员回家了,说是叫家里人到民兵训练基地接你,可是你有的姐姐有的哥哥都说不接你,还说不想让你参加葬礼。”

“咱爹咱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五姐夫说:“你的两个哥哥,有的姐姐,他们说是你把咱爹咱娘害死的……”

“村上一些人也说是你害死的。”四姐夫补充说。

“我害死的?”顿然间,无数个“?”在梦独的头脑里疯狂旋转、跳跃、舞蹈、伸缩、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