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家之事自家知,别看这小子对外表现得谦和有礼,温文尔雅,内里却极为恃才傲物,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
尽管成年后已经懂得收束锋芒,内敛了许多,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小姑合理怀疑,侄子那看谁都是笨蛋的老毛病兴许又犯了。
否则这对象怎么介绍一个黄一个?
“吴叔叔!”
思绪被人打断,吴小姑抬头一瞧,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正端着饭盒从他们桌边经过。
吴峥嵘含笑回应:“今天不用上课吗?”
“预科班下午上课,我们在厂里吃了午饭再过去。”周牧态度熟稔地答话,又笑着问,“吴叔叔,听说您正给斯大林汽车厂的实习青工上课,我们可以去旁听吗?”
周牧跟刘国庆到了苏联以后,要攻读工科专业。以防他跟不上国外的教学进度,他爸找了关系,特批他俩跟着厂里的留苏青工一起上补习班,算是让他提前吃点小灶。
吴峥嵘偶尔会被请到补习班教授理论课,授课内容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很受大家欢迎。
但吴峥嵘是驻厂军代表,话题可能涉及保密内容,所以课堂只对本厂那批即将留苏的青工开放。
哪怕他爸是副厂长,也不能强行把他送进军代表的课堂。
而理论课和实践课是同步进行的,最近几堂实践课,周牧在车间里听讲跟听天书似的。
实在没了办法,他才想来探一探吴叔叔的口风。
吴峥嵘很好说话,对他这种近乎冒失的行为表现得相当包容,笑了笑说:“我为大家上课,是受了厂留学委员会的委托,只要进门时有听课证,大家都可以来旁听。”
“那我们去留学委办一张听课证就可以听您的课了,对吧?”
“嗯。”
“那可太好了!”
周牧和刘国庆都面露惊喜,连声对吴峥嵘道谢。
两人只顾着高兴,尚未意识到,没有军代表亲自确认,留学委是不可能轻易发证的。
周牧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吴峥嵘,正欲询问是否可以坐下拼桌,吴峥嵘却随手指向另一边,话里似有关切:“那边还有张空桌,你们抓紧时间,别耽误了下午去预科班上课。”
“啊,”放饭盒的手停在半空,周牧用轻咳掩饰尴尬,尽量若无其事道,“那行,吴叔叔你们慢用,我先过去了……”
吴峥嵘点点头,不再多话。
他神色如常,措辞也挑不出毛病,但吴小姑养了他十几年,看出他这是不耐烦应付了。
那小伙子能进留苏预科班学习,怎么看都不像是笨蛋,峥嵘怎么是这副态度?
吴峥嵘重新拿起筷子,只当没看出小姑眼里的疑问。
他今早找人了解了叶周两家的情况。
对周牧的印象,已经从同事家的聪明儿子,变成了聪明的糊涂蛋。
周振业好钻营,不满意儿子的这桩娃娃亲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若是卑劣在明处,坦坦荡荡跟人家退了亲,吴峥嵘或许还要高看他一眼。
可这家人既要实惠又要名声,心达而险,言伪而辩,怎么看都是小人行径。
吴小姑没工夫关心别家孩子,小声叮嘱他要跟同事搞好团结,别总跟个雄孔雀似的目中无人,而后叹气说:“你这个样子,也难怪小叶的父亲觉得你们不合适,人家今天一大早就回绝了你俩的事……”
吴峥嵘一面听小姑絮叨,一面拿着筷子风卷残云。
叶家会回绝,在他意料之中。
他已经提前打了预防针,叶家父母未必乐意让女儿远嫁。
哪怕父母乐意,叶满枝本人也不见得同意。
那姑娘似乎有些怕他,又在他跟前丢了面子。
昨晚分别时,对方简直如蒙大赦,紧绷的肩膀都因此而放松了。
吴小姑略显遗憾地说:“普通人家能舍得让女孩读到高中的并不多,这至少说明叶家父母是很开明的人。小叶那姑娘文化程度高,家庭成分好,人又长得文静乖巧,你爷爷那边应该也能满意。”
她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由着老爷子插手侄子的婚事。
她父亲选人只有一个标准——贤惠顺从。
嫁进吴家的媳妇,从她母亲,到她几位嫂子,无一不是这种类型的。
依着吴峥嵘的各色脾气,九成九不愿与这样的媳妇过日子。
眼见侄子神色转淡,吴小姑慌忙补充说:“虽然请党组织介绍对象,是你爷爷的提议,但人选是你们厂领导相看的,老爷子没插手。你可别因为以前的芥蒂,错过了好姑娘。”
吴峥嵘回忆了一下叶满枝替人打抱不平时的样子,鲜妍明亮,神采飞扬,确实不太符合祖父的挑人标准。
不过,对方鼻血横流,羞愤欲死的模样,也格外鲜活就是了。
吴小姑见他不像会听劝的,犹豫一阵后,从背包里翻出两张新相片,笑着推给他。
“既然你也没那个意思,那咱们就放下过去的包袱,一切向前看吧。这是你们妇联姚主席帮忙推荐的另两个人选,我仔细打听过了,都是很优秀的好姑娘。你今晚先跟这位小刘姑娘见一面!”
吴峥嵘:“……”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两张新相片,委实没料到相亲会像赶场一样紧锣密鼓。
不由蹙了蹙眉。
“小刘姑娘是你们厂医院的护士,23岁,连续两年被评为先进个人,跟你一样热爱革命工作,你们应该能有话聊。今天下班以后,你俩就近去工人俱乐部见一面,要是谈得来……”
吴峥嵘沉默听了一阵后,终究没忍住,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小姑。
“小姑,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你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昨天那位小叶同志非常优秀,叶家的条件虽不是最好的,却胜在合适。”
他推回照片,不紧不慢地将人稳住,“这位小刘同志我就先不见了,你给我一些时间,还是尽量争取一下小叶同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