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4年6月6日)
当时他不相信他还能活下去。
他是被虫子的叫声叫醒的。
然后他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
他闻到了一种呼吸。对着他的鼻子喷射着的呼吸。而他的嘴被另一张嘴覆盖着。一张女人的嘴。甜甜的。这里说的是一种综合的感觉,嗅觉和触觉。
他当然马上就知道了,因为他是嗅觉天才。
是若雪,这个曾经追求过他而现在长着一张陌生的北欧女子的脸的女孩子。她在给他做人工呼吸。
他不知道他是否应该马上睁开眼睛。可是他还是马上睁开了,第一个原因是,他听到了她鼻子抽动的声音,她眼睛里或者鼻子里的液体在往他的脸上滴着,落在他的鼻子两侧,嘴唇上方。第二个原因是,他感到身体许多处的疼痛,像是他的身体正在被疼痛唤醒,或者疼痛正在被他的身体唤醒,让他发出了他不想发出的声音,那就是呻 吟。
在月光下,她拔高了即离开了他的脸的脸有一种神圣的光彩。
她说:太好了。
他知道她说太好了的意思。他说:你怎么样?
她说:我还好。
他说:他们俩呢?
她说:不知道。我被一棵倒下的树挡住了,在那上面。我走下来,就看到你躺在这里。
他说:我们是在哪里?在我们那边还是对面?
她说:不知道。
他撑着地面爬了起来。两边都是树和草,此外什么也看不见。他说:我怎么感觉河的流水声在我们右面?
她说:但愿不是吧。
如果真是的,如果他们被冲回到了出发的那一边,那一切都白费了。不仅是白费了,而且还可能含着巨大的牺牲。他不敢想那会是什么牺牲。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是他踩到的。可是这根树枝却是那样的光滑,而且还会动,在他的手心里动着。他一把扔了出去,然后听到若雪的叫喊:蛇!
他抓住了一条蛇?
他扔出去的那根东西挂在了树枝上,然后掉了下去,又爬了上去。
真的是一条蛇。
他说:不是带鱼蛇!
他是喊出来的。
可是,就不能有别的蛇吗?
若雪说:路怎么往上去了?
他们刚才一直在往下走,在树林里走着。他一直疑惑着,不知道方向对还是不对。因为流水的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现在往下的坡度结束了,路往上延伸。
路?他忽然想了起来,也说了出来。他们从啤酒花园那里从蛇牌那里往上走的时候,一路上是没有任何路的。这里说的路指的是人踏出来的小径。可是他们现在是走在一条小径上。在树叶间透过来的月光下,这条小径是看得很清楚的。
我们究竟还是到了对岸了?他兴奋起来。然后他又疑惑起来。他说:可是,河怎么会在我们右边呢?难道我们走反了方向?
若雪说:可是月光的亮点在我们的前面。月亮在我们这里永远在南面,应该不会在北面。可是,路怎么往上去了呢?
他的脑子里忽然一亮,应该说是被若雪提到的月光照亮的。他说:对,你说到了一个关键。我们往前走是上坡,往后走也是上坡,不如我们就迎着月光走。
他是伤员,他想若雪一定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每一段上坡路甚至每一步,对他对她来说都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可是他们已经接近了坡顶。然后是一小段平缓的路,接着又是上坡路。
终于到了下一个坡顶。他们眼前一亮,不是月光那种亮,而是刺眼的亮。他叫着蹲下,自己先蹲了下去。
那道亮从树梢上扫过,然后消失了。
他们重新站了起来。他们的眼前又是一亮。
那是灯光的亮,或者说是灯火通明那种亮。
这种亮,他只有在那个集体投河的恐怖夜晚才见到过。
他看到了,她当然也看到了,看到了下方的道路,许多灯亮着的道路,道路上还有汽车,有停着的,有开着的,还有很多人,看得出是穿着制服的人。
除此以外,还有。他想叫,可是还是若雪先叫了出来:吊桥!
是的,他们看到了河上的吊桥。这座吊桥的桥座一端就在他们下方。
没错了!他轻轻地喊着,我们到了河对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