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周围有很多人。
他说:是谁?
瓦西里医生说:不知道。你觉得你做过什么事情吗?我是说,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
波历很惊讶瓦西里会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尤其是,他是一个医生。
可是瓦西里的话捅到了他的心的深处。他说:对不起人?我当然对不起人了。我太对不起人了,很多人我都对不起。对不起!
瓦西里医生说:我只是医生。不管你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病人。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明白吗?
他的话有一种内在的自相矛盾。
可波历只是说:明白。
其实他什么都不明白。只是他的脑子里终于出现了许多景像。他真的对不起人。他对不起海浪,娜拉,若雪,如果不是他在半湾大酒店后面拐了那个凹入的花园,如果不是他率先推开并走进那堵透出光来的墙,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他想起来的还有,推开那堵墙的其实是娜拉。可是走到凹入的后花园里去的,走在前面的,真的是他。
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他的脑袋又疼了。在身体大面积的疼痛中,脑袋以它的疼痛再次阻止了他去思想。
他在医院里躺了二十来天。
出医院后,他才发现,所有的人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不跟他打招呼,几乎所有的人,包括百合,帕特里克。他跟他们说摸您或者阿肤特嫩,他们就点点头。很奇怪的反应。
雷果算是一个例外,他见到他,反而眼睛眯得很弯。这是他熟悉的表情,是他高兴的表情。他还会说:年轻人,你好像真的很厉害。他说:我怎么厉害了?雷果说:是我喜欢的那种。他永远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的实验室导师马里奥还是老样子,也就是说,还是那样不阴不阳的,一天跟他也说不了几句话。但也不完全是老样子,他有时候会盯着波历看半天。当波历发现他的目光并且把他的目光投回去的时候,他就说:没什么。他的目光里好像什么内容都没有。
他的脑子不像被刺之前那么浑浑噩噩了,可是他始终在避免思想,不去想事情,因为他去想了,他疼痛的就不仅仅是身体了,脑袋也会疼。
他也终于能睡着了。而且睡得还特别的好,有时候一觉醒来已经感觉到了中午的饥饿。他知道那是中午的饥饿,不仅仅是因为阳光照耀的原因,也因为他早晨是感觉不到饥饿的。
然后,他又一次在医院里醒来。这是发生在9月13日的事情,也就是一个月前。
这次醒来,他感觉他身体里的疼痛无所不在了。这就是他之前提到过的那种晚期癌症病人式的从所有骨头缝里呐喊着的疼痛。
你又捡回了一次,瓦西里医生在他的上方说。他说的当然是他的命。
他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谁?
瓦西里说:不知道。我是医生。我只知道,你原来的伤口又迸裂了,你的肋骨断了三根,一些脏器也破裂了。我本来以为你这回真的不行了。
他的回忆再次被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