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往事

这一大段话充满了丰沛的感情,显然在拿破仑已经死了好几年以后,这位曾经的崇拜者还是对自己的信仰崩塌而感到愤愤不平。

贝多芬曾经确实曾经崇拜过拿破仑,在他看来,拿破仑力挽狂澜,以铁腕重整了混乱的法兰西共和国,并且赋予了这个国家以平等的权利,他曾经想过把自己的《第三交响乐》献给这位伟大的英雄。然而,听到拿破仑称帝的消息之后,这位愤怒的音乐家撕掉了“献给拿破仑”的标题,重新改名为《英雄交响曲》。

对这位音乐家的愤怒,艾格隆可以理解,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您可能高估了法国人对自由与平等的热爱。那是属于巴黎人和外省知识分子的精神娱乐,大多数法国人只想着安全和富足,对他们来说这两样东西已经足够奢侈和遥远了……虽然一开始他们也曾为革命的喧嚣感到激动,也想要打破旧日的剥削者们,但是经过了一幕幕腥风血雨的创伤之后,他们已经倦怠了,他们只想回归安宁,他们也不再相信之前曾经相信过的一切……先生,请原谅法国人吧,他们还能相信谁呢?他们还敢相信什么呢?吉伦特派残杀了教士和立宪派,雅各宾派残杀了吉伦特派,然后雅各宾派自相残杀,接着热月党人又把残存的雅各宾们送上了断头台……每一次,这些手执屠刀的人都自称自己代表人民,那么人民能做什么呢?他们只能一边欢呼一边心惊胆战,只怕下一次屠刀就轮到自己头上。渐渐地他们觉得够了,他们想要停下来,甚至为此付出更高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所以他们才会那么心甘情愿地自降为臣仆——因为大多数人本来就习惯了身为臣仆的日子,他们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而那些不愿意的人早就自相残杀殆尽了,甚至都不需要拿破仑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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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隆写下了这样一大段话之后,又在最后加了一句,“我不是在强行辩解,我只是说,帝国在最初是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欢迎的,这一点任何一个亲历者都会承认。如果没有这种欢迎,一个毫无根基的科西嘉人又怎么可能坐上皇座呢?孤身一人是无法为王的。如果您要指责他毁灭革命,那么我只能说革命自己早就把革命毁灭了。”

接着,他将纸片重新递回给了年老的音乐家。

贝多芬拿起来看了一下,然后顿时陷入了深思。

接着他又写了纸条递了过来。

“也许您说得有些道路,但是我还是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法国人以自由为名把国王和王后、以及前前后后一大堆人送上了断头台,却又甘愿为另外一个家族高喊万岁?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艾格隆微微笑了笑,然后又写了一条回了过去。

“也许理想主义者认为自由高于生命或者任何东西,但是对大多数凡人来说,怎样让自己和家人活到明天或者明年才是更重要的事情,革命者也许带来了自由但没有带来面包,相反物价飞涨,货币却一直在贬值,他们已经把人民逼疯了,为了摆脱这一切人民甚至愿意被魔鬼拯救。帝国给了人民稳定的物价和就业,人民并不在乎它是怎么做到的,也不在乎这是国王给的,还是总统给的,或者是皇帝给的,这对他们来说不重要。既然罗伯斯庇尔没有做到而拿破仑做到了,那么他们当然为拿破仑欢呼,一切就是这么简单——血腥的恐怖不仅仅消灭了许多人,还让更多人宁可以苟且求生来摆脱它,哪怕代价是做一个野心家的臣仆他们也很满意。”

贝多芬拿过了纸条看了看,虽然心里并不认同,但是他也知道,面前的少年所说的话符合事实,至少一定程度上符合事实。

“我所赞扬拿破仑的正是这一点,他曾经把革命引入正轨,并且拯救了它。他消除了无意义的血腥,然后以《民法典》来把革命的理想落实到纸面上……可是到了最后一步他却背叛了它,这真是莫大的遗憾!”

“如果能完全按您所说的做,那我承认他将成为圣贤……可是请问法国人又怎么对待圣贤呢?比起虚幻的尊崇,他宁可索取尘世的好处,您大可以为此责备他,但是我想他却有资格得到这些。”艾格隆写道。

“我可以接受他为自己的贡献得到应有的奖励,甚至终身统治法兰西——那么您呢?您有资格吗?设想一下,如果帝国没有毁灭而您顺利继位,您为法兰西做过什么贡献吗?您又拯救过谁?除了身为他儿子您没有做出任何贡献,然而一个大国却荒谬地落到了您的身上,任由您来支配!那样的话,这一切和波旁家族统治时期又有什么不一样?波拿巴先生,如果革命只是把法兰西从一个家族的世袭私产变成另外一个家族的世袭私产,那一切也就是毫无意义了,何必折腾呢?”

艾格隆沉默了。

这个问题倒是直击了要害。

“帝国源于人民,拿破仑是法兰西人的皇帝而不是法兰西的皇帝。如果人民愿意授权于我,让我来承担大命,带领这个伟大的国家走向繁荣,那么我会义不容辞地承担我的责任,用我的生命和我全部的脑力体力来守卫这个伟大的国家。但如果人民不愿意给出这个威严的授权,我会自觉地走下历史舞台。”

最后他这样写道。

他当然并不像自己表面所说的这样坦荡——如果真的当了皇帝,他又怎么可能输掉公决?

所谓的权力,就是掩藏在这些华丽的辞藻之下的。

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也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公民投票和“授权”当中走完自己的历史进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