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萧妤的人生已经书尽,命运已另起一行。
死去之人的名讳,就从此作别吧。
既然天不亡她,那她,就作为“姜澂鱼”好好活下去。
由丫鬟服侍着躺下,夜阑人静,昨日种种,不想再想,却又不断浮现在眼前。
望着垂地的帷幔,跳动的烛火,这一切真是恍如隔世。
对于他人而言已经过去了三年,可对她来说,却只过去了一瞬。
生产时的剧痛,失血时的昏冷,她那个用尽全力、拼上性命才生下的孩子啊,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夜晚会放大人的情绪,她想起了曹姑姑,想起了她们的过往。
为什么偏偏会是她呢?
尽管死过一遍,尽管曹姑姑亲口承认,是她害了她。可要接受这个事实,心就像被钝刀子来回反复割据一般。
曹姑姑是她的乳母,是她视作亲生母亲一般的人。
她是被“母亲”杀死了啊。
顿时,巨大的悲痛席卷而来,她将头蒙进被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哭声。
而后,她掀开被子,深吸一口气。
她回想起临死前曹姑姑说的话。
曹姑姑说自己是被逼的实在没有办法了,可她堂堂王府的管事姑姑,谁能逼她到这个份上?她又是如何害的自己?是在药上动了手脚,还是在她吃食里加了东西?
不管手段如何,能将手伸进宁王府精心策划并布置好这一切,又能瞒得她这个王府女主人滴水不漏,背后之人一定权势极盛,手眼通天。
而世家大族中,嫌疑最大的,便是荣国公府。
当年,荣国公府的大姑娘姜凝烟,可是差一点就成了宁王妃。
若说谁最不甘心,自然是这位姜大姑娘最不甘心。
那她的枕边人是可以信任的吗?曹姑姑都可以害她,如今她又能信谁?
回想起那夜幕僚劝陆廷渊另娶新妃的谏言,这些年就像根刺一般扎在她心里。
可她不敢去问,因为天平的那端是皇位,她不敢拿自己不自量力地去与皇位相比较。
倘若那万人之上的位子要拿她去换,倘若陪他共襄天下的人要换一个才行——在滔天的权力面前,即使再相爱,他难道都不会动摇吗?
将手伸进固若金汤的宁王府,对别人来说很难,对他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
只要他想,便可以。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有些喘不上气来。
霎时间,她眼眶发酸,一滴热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不能再继续想了,她觉得后脑勺又开始有些作痛。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吧,姜澂鱼。就以现在的身份好好活着吧,只要活下去,总会有机会查明当年的一切。
当年背叛之人,她绝不原谅。
暗害自己之人,她也绝不会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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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祈宫城。
潜麟宫内烛火依稀,月光透过窗棂倾撒在帝王所眠的紫檀木雕龙矮榻上,榻上之人睡得并不安稳,仿佛陷入了极深的梦魇之中。
“阿妤……”
“不,不要走!”
榻上之人伸手却捉了个空,霎时间猛然惊醒,鬓角被冷汗打湿,凉风一吹颇觉冷意。
他一下子坐起身,仿佛失魂一般望着前方,眼底血色浓重。
守在外间的内侍听见动静连忙近前查看,却发现他已然转醒,正欲穿鞋下榻。
内侍连忙疾步上前服侍着他穿鞋,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可是头风又发作了?要传江太医过来吗?”
陆廷渊摆摆手,挥退了宫人。
更深露重,只着一身单衣到底是有些单薄,他拿起一旁架子上的玄色披风披上,穿过内殿信步走到殿外。
重顶巍峨,玉阶长阔。这偌大的宫城尽在他的脚下,可是想要一起共飨这盛世的人,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因为他的妻子,早已死在了黎明前夜,死在了属于他们的盛世来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