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子,这些奴仆皆是极好的货色,若非我家中遭难,难以支撑门户,万万不可能拿出来发卖,您好生看看。”
说话的是个眼袋很重,脚步虚浮,一看便被酒色掏空的青年男子,他微微弯着腰,满脸讨好的神色。
“是好是坏,得瞧过再说。”
冯少陵大喇喇坐在靠椅上,眼皮都没抬一下,跟这种黑河县的小门小户多讲两句,自个儿都嫌跌份儿。
他摆摆手,两个身材肥壮的牙婆子撸起袖子,开始逐个“验货”,多是扒拉嘴巴,看看牙口,再捏一捏手脚判断是否有伤。
这年头,牙齿的磨损程度往往能够反应其社会地位。
因为穷苦人家吃的是粗粮,大户偶尔分得到几口细粮精食,两者牙齿磨损差别不小。
牙婆子专门养出好眼力,防止卖奴的主家不说实话,拿干粗活的下人冒充懂得女红的婢子,抬高价格。
“这一次下乡采买,大约需要百来号人,黑河县刚遭过灾,又赶上即将开春,赤眉杀了税吏,等于去年的税还欠着没收,倒是老天爷助我。”
冯少陵心里琢磨,义海郡不缺干活的役户,但肯卖力气的青壮,以及姿色可看的婢女,向来紧俏。
同样为奴为仆,却也有等级之分。
就拿丫鬟说,最低级的是粗使丫鬟,只能在厨房干苦活累活,价钱与收入最低。
其次便是进内院的贴身丫鬟,通常外貌姣好,年轻活力,照顾主家的生活起居,满足各类需求。
这种采买行情颇高,除非大灾大难的艰难年景,多半卖得到十两银子,能领的月钱在一二两左右。
最贵的,乃高等丫鬟,具备出众的才艺,比如懂得诗词、绘画、歌舞,乃勋贵豪阀才养得起的妙人儿。
冯少陵正是听说本地大户被破家灭门的不少,这才匆匆赶到做笔生意。
“让牙婆子问问姓丁的,有没有年纪更小的女娃儿,那种好姿色的胚子,吃吃喝喝养一阵子,便抽条长开了。”
冯做的是牙行买卖,收罗好些精通养瘦马的鸨母。
有灵气的女童,更是顶尖的紧俏货。
因此,他才招手让小厮传话。
丁老二分明就在跟前,却懒得与之相谈,可见义海郡高门大姓的倨傲自大。
“小女娃子?”
丁老二嘿嘿一笑,眼中透出淫亵之色,好似明白冯少陵的言外之意。
他以为这位义海郡高门出身的冯公子跟自己是同道中人,不由地上前两步,凑近道:
“冯公子,这事儿你找我!算问对人了!大榆乡好多卖儿卖女的,年纪小的很,模样可人的女童虽然稀罕,只要给好价钱,也不是没有……”
嘭!
冯少陵身子坐稳,飞起一脚踹翻丁老二,皱眉道:
“什么腌臜货色!臭气熏天!让牙婆子手脚麻利,挑七八个合适的,便差不多了。”
传话的小厮赶忙伏下身,用袖子把少爷的乌皮靴擦干净。
丁老二不曾练过功夫,直接被踢得捂着小腹跪倒,呕出大口胆汁酸水。
他敢怒不敢言,经由素日时常玩耍的狐朋狗友搀扶起身,悻悻然躲到一边去。
“小翠,十九岁,手掌粗大有茧,生长冻疮,只能做粗使丫鬟,值四千三百钱,可用米粮折算……王二锤,二十四岁,四肢健全,懂得做木工,七千大钱……”
牙婆子大声说道,长案后面的老者埋头写字,记下名姓,从笔下流出一张张卖身契。
“你叫什么名字?”
牙婆子瞅着黑不溜秋,傻头傻脑的少年。
“丁阿蟹。”
那人垂着脑袋答道。
“体格还成,哟,怎么还被打过!哎呀,这要打坏了哪里,可卖不上价!”
牙婆子摸了几下,看到乌青的眼眶,断折的鼻梁,立刻拍着大腿喊道。
“不许写丁阿蟹!”
憋着一肚子气的丁老二瞧见动静,眼睛鼓起,叫嚷道:
“一个卖身当奴的狗东西,也配跟我姓‘丁’!”
沦为奴婢后,首先失去的便是姓名,他们多半会给主家取个别名,“翠红翠绿”、“阿大阿二”之类。
这也是为奴者地位低下,被瞧不起的原因。
在宗族观念尤为强烈的时代,此事极为严重,往往被视作辱门败户。
没了名姓,日后都不配进祠堂,或者上牌位。
故而,卖儿卖女的穷苦家庭,往往都是先卖女,迫不得已再卖儿。
奴婢欲要摆脱这种情况,只有努力讨主家欢心,才可能被重新赐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