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莹然青翠,泛着浓郁绿意的枝条,从其体内生长出来。
“枯朽逢春,乃向死而生,返老还童之意。故而要以大限之身仔细培养,孕育一点生气。
这副皮囊乃冒某人的肉壳,通过修持皮魔王的《无垢经》,保持血肉活性,好让枯木朽树生根抽芽。
一年一寸,至今正好八寸长,足够国公爷使了。”
冒益昶轻描淡写,却让诸明玉心头冒起凉意,这位冒家旁系上位的大老爷,不仅炮制别人狠辣,对自个儿也一样。
“冒老爷,你要什么?”
女财神并非蠢笨之人,冒益昶处心积虑,又是屠光同族,又是灭掉韩、方两家,又是舍掉皮囊养一节枯朽逢春木。
定然所求不小!
“只有两件。其一,冒某人想求国公爷、赵大将军,许我一个望族身份,以及灵机充沛的福地;
其二,则是想让大娘子,为我在郡城中及早寻一庐舍,须得修道资质拔尖,年纪不可超过十五岁,生辰八字为阴年阴月,最好贴合木属命相。”
冒益昶开门见山,直接得很,并不兜圈子。
“平心而论,冒老爷这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诸明玉细细考量,国公爷统辖天水六郡,威权远胜龙庭,道官都要仰其鼻息。
赐下望族、福地,无非一封奏折上书,刚登基没几年的隋王殿下,必定卖面子。
至于庐舍……道院当中,生员众多,总能挑拣出合适的根苗。
“八寸长的枯朽逢春木,辅佐其他延寿宝药调和,足以让国公爷再续八年的阳寿。
通常而言,延寿之物,只能生效数次,少则三五,多则八九。
国公爷应当还剩下一两次,什么‘明华丹’、‘九转还阳液’、‘双生流珠花’,充其量也就十年。
哪怕让铅汞道人耗费数年开一炉,也难有半甲子之数。
这一节枯朽逢春木,让人返老还童,白发转青丝,毫无后患提升八年阳寿,大娘子应当晓得价值所在。”
冒益昶胸有成竹,似他这等于生死间打滚的道修,最懂得“寿数”之难得。
龙庭的那位太上皇,威加赤县神州万方疆域的当世至尊,照旧为求延寿殚精竭虑,更何况隐居洞天多年的尔朱国公。
这些已经接近绝巅的神通巨擘,都想博一世,成长生仙!
寿数,比什么都重要!
“既然冒老爷这节枯朽逢春木还欠些火候,容妾身传信大将军,请他定夺。”
诸明玉眼睛眨了眨,并未贸然答应。
“大娘子自便,枯朽逢春木还差半日功夫,死气蜕尽,生气凝结,届时必须立刻采摘,由不得半点差池。”
冒益昶仍旧微微弯腰,恭送诸明玉离开。
……
……
“这鬼地方,阴森森的,像座庞大的乱葬岗。”
白启肉壳肌体泛起刺骨冷意,若不时刻运转气血劲力,飞快经行四肢百骸,不出半个时辰,手脚就要僵硬,这还是换血十次,二练大成的自个儿,换成寻常武夫恐怕更难坚持。
“禾山道,道丧时期也是凶名赫赫,六十七种邪法,没有一样用不到生魂血肉。礼崩乐坏的千年动荡间,动辄屠城池筑京观炼术。
阿七,你可晓得芒阳山?号称万径人踪绝的死地,便是禾山道一尊鬼仙,炼七杀元神而形成。”
陈行进到内景地后,又撒了一把香灰,小心遮掩他与徒孙的活人气息,免得招来凶恶厉鬼,打草惊蛇。
“芒阳山竟是这样来的,难怪每每书上提及道丧,都是痛心疾首,哀切沉郁的字句。
动不动屠城杀人,只为修炼道术,可见黎庶百姓过得是啥日子。”
白启咂舌,旋即他又想到什么,看向师爷:
“据说芒阳山至今炽烈火气极重,凝聚大大小小的熔岩洞窟十几座,已成修炼火行道术,采气的去所,全然不见往日阴云密布,白骨成山之景状。”
陈行语气淡淡道:
“那尊鬼仙修成七杀元神没过多久,就被另一人打杀了,不仅本命元神崩碎,连同周遭百里之地也随之沉陷,方才有芒阳山万焰岛之说。”
嘶,这么生猛?
以白启目前的眼界,暂时难以想象啥样的道术,随手一击可叫百里方圆地势改变?
毕竟他还没有亲眼见过神通秘境的存在,更遑论两尊巨擘斗法了。
“好重的死气。”
白启运转从齐琰那里学来的观气术,发现这座内景地宛若墨云盘踞,层层叠叠,无比厚实,毫无生机。
他把南明离火收入眉心,这口神兵宛若火炬般腾腾明亮,太过瞩目。
既然师爷偷摸着跨过虚空门户,必定怀揣打闷棍的念头。
不然,早就带着自个儿堂堂正正碾过去了。
“师父喜欢抽冷子偷袭,原来是跟师爷学的,果真一脉相承啊。”
白启若有所思,左右环顾一圈,发现浓重如云团的沉沉死气一波接着一波,朝着某处汇聚:
“师爷,可要徒孙上前探探路?”
陈行摆摆手,他再次请陈隐上身,让这厮仔细掐算一番,随后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冒家人偷偷摸摸养出延寿奇珍,死极生极,故而还阳,有点意思。
这等宝贝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偏偏等咱们到来,方才成熟。阿七,这是天意啊,说明此物与你我有缘!”
白启听得眼角一抽,虽然他不清楚师爷所言的奇珍究竟是啥,但这番话委实太有通文馆的特色了。
于是赶忙点头:
“师爷高见!”
陈行抚掌而笑,他也未曾想到这一趟,竟还有意外收获,当即摩拳擦掌,欲要一步跨过去,两拳打散那个已是道艺四境的神魂,顺势拔掉那节枯朽逢春木。
“你这莽夫,急什么劲。”
潜伏在灵台的陈隐出声喝止,手指再次掐算,眉头随即紧皱:
“不对,不对,那节枯朽逢春木有些古怪,它从一具寿元耗尽的皮囊中长出,为何蕴着一点细微的香火气?这是神灵的味道……有些像四逆魔教那帮家伙。
你跟他们打交道多,你好生瞧瞧。”
陈行略微诧异,运转气血真罡,沉下心思暗中窥伺,:
“冒家人供奉四逆当中的皮魔王,除去那门养灵根的《玄灵法种经》,兴许还修持了《无垢经》。
前者不必多说,内心敬神,摒弃自我的旁门,后者嘛,尸解的路数,讲究个皮囊如衣,一心清净,常换常新。
我懂了,好深的布局,四逆魔教吃了熊心豹子胆,谋算一尊尸山血海厮杀出来的神通巨擘!”
作为赤阳教主,陈行自称一句博闻多识毫无问题,通过陈隐的提醒,很快就想明白冒益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如此,费尽心机,养这么一节枯朽逢春节,好比给一头饿虎嘴里喂肥肉,图的,自然是老虎本身。”
陈隐也瞬间了然于胸,那副皮囊生前修持《玄灵法种经》,早已被皮魔王内外侵染,好比量身打造的庐舍容器,再用血肉培养枯朽逢春木,让延寿奇珍沾染一丝微不可查的香火气。
兜了这么一大圈,就是想夺了服用枯朽逢春木那人的肉壳。
“皮魔王,无垢经,人皮就是衣服,换庐舍如换衣袍。还是四逆魔教玩的大,都盯上尔朱隆那个老鬼了,专门给他下套。”
陈隐忍不住赞了一声,这个暗中布局,纵然神通巨擘法眼如炬,洞隐烛微,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也容易着道。
况且,八载阳寿唾手可得,对大限将至只能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诱惑力堪比珍馐之于老饕,美人之于淫虫。
“中间还差了一环。尔朱老鬼虽是急躁无谋,同时多疑多虑,要算计他,没这么简单。”
陈行耐着性子,再捋了一遍,目光逐渐明亮:
“换作是我,须得再勾结内应,确保尔朱老鬼服用这节枯朽逢春木,奇珍宝药蕴含的澎湃生机冲刷衰败肉壳,也让那一缕香火气渗透血肉,等同成为庐舍。
老陈,你说,整个天水府,谁最想尔朱老鬼死,谁又是好取信他的人?”
陈隐神魂巨震,半是迟疑,轻吐一个名字:
“赵辟疆?”
陈行语带讥讽:
“只能是他了。从古至今,越大的家业,儿子越盼着老子归西,好自己当家做主。
赵辟疆是义子,却最成器,尔朱老鬼一边提防,一边重用,无奈得很。
他若蹬腿升天,儿孙镇得住已经是神通巨擘,麾下悍卒如云的赵辟疆?
赵辟疆又会因着那点‘父子情分’,心甘情愿辅佐小国公?
最舒服的结果,便是尔朱老鬼嗝屁,他赵辟疆代掌天水府,让小国公当摆设。”
陈隐深以为然,国公勋贵,皇室天家都一个德性,家业过分大了,父子、手足,难免有些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