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历过好多死别。他落过许多眼泪。他不知道还要失去多少,才能被这上苍放过。
陌生的气息拥堵在他胸腔,悲伤咽不落,从喉中漏出不成形的呜嘶。可又要嘶得多大声才能掩得住心里的塌陷?这石室里和暖似梦,而他的世界已永远少去一块。
突如其来的嘶啸波动石洞之外的寒风,拓跋孤若有所感,一把推开阻挠不休的顾笑梦,大步往石室走来。飒风四塞,火盆覆熄,他看到一个人从冰冷的床榻抱起一具冰冷的身体,恍目间未能分清——谁又是谁。披散着长发的男子周身笼着一层只属于朱雀的深黑;抬起眼,血红的双目里,是只属于朱雀的冷冬。从没有第二个人让拓跋孤感觉过这样的深窒与压迫——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在一瞬的惊诧过后立时出掌。无论适才发生了什么——无论夏琰抱起的这个身体是死是活——他都再不能给予他任何喘息之机。他已经受够了让他们从谷中深处一直逃到这里——逃到了青龙谷外。若再不能留下两人尸体在此,他有何面目再称什么“第一高手”,青龙教更有何面目在这江南立足?
夏琰没有说一句话,只伸出一手,硬生生接过他掌力。他果然还驾驭不了这股内劲,但充沛的气息却宛如护住身体的坚盾,“嘭”的一声,青龙掌劲竟被全数消化。
拓跋孤面色骤变,不及多想,第二掌加快追上。夏琰来者不拒,单手应战——又是“嘭”一声,拓跋孤只觉掌心如击上坚冰,那坚冰并没有生出许多威胁,可偏偏就是无法击碎。
他愈发心惊,心念一转,劲力一沉,双掌齐出。果然夏琰不肯放落朱雀,单手难御,不得不侧身闪开。与拓跋孤差不多同时进来的顾笑梦此时忍不住踏上前去。“教主!”她趁着一分空隙横臂便拦,“朱雀才是你的大对头,他已经死了——你就放过君黎吧!”
“顾笑梦,你休要得寸进尺!”拓跋孤掌至半空,不得已将她打了个趔趄,怒道,“莫要逼我连你一起杀了!”
顾笑梦趁机一个回身,便将夏琰向洞外挤,不料夏琰并不领情,手掌挟了森森冷意,一推便将她从身前摔开。她毫无防备地撞向不远处的石桌——她没料夏琰竟会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毫无半分留手怜惜之意,甚至比拓跋孤那一个趔趄更重,以至于——她确信他绝非是要保护她——他此刻心里,即使是对她,亦只剩下了恨。
她明白他为什么有如此的恨。他早知道——她其实看出了适才朱雀制住他,是在将自己的内力强送入他体内——看出了以朱雀如此伤势,必然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夏琰的性命。可她只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她什么都没有阻止,只要了朱雀一句保证——保证了夏琰一个人的平安。
她忍住肘膝的疼痛,扶桌回身。如果要在夏琰与朱雀之间选择一人活着,她的答案不言自明。夏琰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或正因为他明白,他更抑制不住地要恨——恨自己是那个无能为力的人,恨她替他作了决定。
“你快走……”顾笑梦并不看他,只握紧双拳,用低低的、确定他能听见的声音道,“不要辜负了他……”
夏琰依旧一语不发。这世上可有比此刻更痛之煎熬?他如何甘心放得下如此深仇,就此脱逃,可——他更无法辜负朱雀拼了性命为自己留下的这一分生机,那么那么多恨,只有——来日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