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似乎也意识到气氛有些古怪,没再敢多问,叠起收在了箱笼里。众人散开,不过这除岁的喜庆仿佛也被冲散了几分,整个一醉阁好似郁郁寡欢起来。
年还是要过的。到了下午,沈凤鸣在街坊里转了一圈回来,便叫了几个少年一道把备下的酒都搬到席上。秋葵倒是闲着了,她不擅多与人搭话,就去前堂里坐看着有没有还来添酒的客人。
和师父住在山里的时候,并没什么年节的提法,她对此从来都看得很淡。但也许现在这样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吧?她在心里胡乱地想。沈凤鸣喜欢热闹,也许自己从今往后——每一年,每一日的人生,都要带着这样的烟火气了?
“在想什么?”沈凤鸣冷不丁就从后堂钻出来,一下挨坐到她身边,“这里多冷啊,叫阿义来看着,我们先吃点去?”
在许久以后想来,如果当时秋葵能立时应一句“好”,然后站起身,同沈凤鸣去了后面,大约也便没事了。
可秋葵没有。她摇摇头:“我还不饿。过会儿再去。”
沈凤鸣便叹了口气:“那我陪你坐会儿吧。”
程方愈那封信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送到一醉阁的。信从夏家庄转来,似乎是陆兴自青龙谷叫人给夏家庄带了信,顺便把给沈凤鸣的信也带到了京城。夏铮当然是在禁中紧着安排皇室的大日子,并不在庄上,陈容容担心信上是有什么要事,便派了人不停脚地送来了一醉阁,否则这样日子,怕是也没哪个邮卒信差这般勤快。
倒也不是信里真有什么紧急事,只不过——沈凤鸣与秋葵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么多日子过去,最先给他们带来青龙谷消息的,反而是才刚回去未久的程方愈。也许他扼腕于自己未能在青龙谷陷入苦战绝境之时与多年的兄弟友亲并肩,归去只见疮痍满目,不知如何宣泄这深深的负罪与无力——这般心情他无颜亦无法与这谷中劫后余生的任何一个人述说,因为在此刻的青龙谷,他这个左使是代教主唯一的人选——有谁敢当面去责怪一个代教主?他们或许还不得不于悲伤和疲惫的夹缝里绞尽脑汁反过来安慰他,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将满腔闷郁寄书于这世上最不可能迎合他的那个人,至少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必掩饰。
两个人在前堂的冷风里读完了信。天光有了点逝去的意味,炮竹声越发密集,夹杂着孩童嬉闹,大人高笑,好一番冬日熙景。可两个人的面上却都露不出笑意来。程方愈在信里简单说了说青龙谷的景况,虽大多不出所料,但其心绪之郁、言辞之沮,即便作为仇人,沈凤鸣还是很难拍手称快。
只有一件事始料未及。“他说……单疾泉也死了。说……也是君黎。”他停了一停,“但那时邵大人可没提起他们还遇见过单疾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对?”
“就算真是君黎又怎样。”秋葵转开脸,闷声道,“本来就是去报仇——把自己说得多么惨,好像是君黎的错似的。”
“那毕竟——毕竟是刺刺的父亲。”沈凤鸣道,“原本以为顾笑梦没了,至少单疾泉还能是个倚靠,可没想到……若是如此,还真不知刺刺怎么样了。你给她的信,已寄去几日了吧?”
秋葵不吭声。
“怎么?”沈凤鸣微微皱眉,“没寄去吗?”
秋葵陡然回过头来:“我就是……我就是给君黎不平。凭什么我们独独要这么体谅刺刺?刺刺不管有多难、多苦,青龙谷不管是什么样——不都还有那么多人在一起吗?可是君黎呢?他一个人都不知道在哪,你一点不担心他,也不找他,好像他就活该自己难过?”
“当然不是这层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没管!从头至尾,君黎有什么错?如果定要分个对错,我倒觉得——如果不是刺刺那时候一走了之,后来——至于这样吗?她要真将君黎放在心上,君黎受了那么重的伤的时候,她怎么影都不见?说什么——她不知情,真的假的,这么大的事,不在青龙谷的都知道,她怎么就发现不了?就算当时不知情,过了这么久还不知情吗?等到爹娘都死了——还不知情吗!”
“你别这么气。即使现在知情,可——你也说了,她父母都刚刚没了,你让她这时候怎么办,丢下两个弟弟来找君黎吗?”
“不能吗?”秋葵反问,“就算人不来,至少也让人看得见她还关心君黎吧?她可以想办法来问问,来打听吧?你看看,就连程方愈都知道写信给你啊,她呢?说走就走,不闻不问,把君黎当什么了?君黎是为了她去提亲,差点死在那,和她没关系吗?她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连一面都不露?凭什么——现在还要我们写信去安慰她?凭什么——不是她来问一问,君黎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要躲到什么时候?”
“秋葵……”沈凤鸣伸手抚她的脸,“你怎么了……你明知道,刺刺不是那样的人,她对君黎怎么样,你我都亲眼见着,从来都不是假的。只是她眼下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旁人没法感同身受,如果她的父母真的都死于君黎之手,至少她眼下这么相信,换作是你,难道便没有挣扎痛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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