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外的大街上,平日里是没有人摆摊的。
倒不是不允许,而是因为县衙门口整日车水马龙的,没有不长眼的跑到这里去摆摊。
也因此,一旦有个不长眼的来摆摊,就会显得格外显眼。
曾绾娘随冯天养回到县衙门口下马时,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大街上摆摊的老药农,立即面色一变,悄悄拽了拽冯天养的袖子。
冯天养起初不以为意,回头见曾绾娘面色严肃,这才意识到不对。随着曾绾娘低垂素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卖药老农。
“司马叔公。”
曾绾娘轻轻吐出四个字。
“请他过来吧。”
冯天养叹息一声,说完之后见曾绾娘孤身就要去请人,赶忙拉住,挑了两个机灵的亲卫陪着她前去。
片刻之后,得到消息从城外军营匆忙返回的冯云木来到了后堂,却见后堂之中只有冯天养和曾绾娘两人。
“人呢?”
冯云木脸上难得有了焦急神色,开口问道。
“走了,绾娘亲自送到县衙门口,给了他一匹马。”
冯天养起身扶着焦急的三叔坐下,给他端来一盏茶。
冯云木这才放下心来,将茶水一饮而尽。
方才他还真有些担心冯天养下了狠手将司马运峰灭口。
“他此次前来是何意?”
冯云木平复了下心情说道。
“报信的,他信不过别人,也担心我们不信,亲自来的。”
冯天养面色平静,正在消化刚才司马运峰传递的信息。
太平军从俘虏口中已经知道了清军新装备的红单船来自广州,而且听闻广州附近有一个清军控制的维修厂。目前正在全力查访此处船厂位置,并将之列为天地会暴动的几个重要目标之一。
冯天养并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因为如果是假的,司马运峰没必要给自己提这个醒。
作为对司马运峰此番好心提醒的回报,冯天养同样提醒了司马运峰,让他届时务必不要参与到新安县的任何行动中来。
这其实也算是对天地会的一番提醒,冯天养相信司马运峰会明白自己的话中隐藏之意,并能够以妥善方式提醒天地会。
但最终结果不一定如人愿便是了。
凭心而论,冯天养还真不怕天地会前来围攻船厂。
新县县城和兵营两个据点将船厂牢牢护在身后,凭借事先构筑的工事,这仗其实没什么悬念可言。
即便冯天养手头只有一群训练了两个月的新兵,但天地会能发动的人无非便是那些被地主豪绅逼得走投无路之佃农饥民。
所谓武器,可能只是菜刀竹竿罢了。
冯天养选用驱虎吞狼之策,其中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避免和天地会的直接碰撞,为其保留几分元气。
万一再有和绾娘、司马运峰一样和自己亲近之人误伤其中,岂非抱憾终身。
现在看来,双方直接碰撞已是在所难免。
冯天养心中不断的考虑着应对之策。
对待豪绅大户,冯天养堪称心狠手辣,但是对待这些走投无路的农民,他实在是下不了手。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几条路可以选择。
万一波折到船厂,亦或是暴露了自己不想镇压天地会的态度,前功尽弃不说,杀身之祸怕是不远。
见冯天养陷入沉思,明白其态度和心意的曾绾娘也不敢多言,只有悄悄来到冯天养身后,为其轻揉太阳穴,让他稍稍放松一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伴随着晚稻即将成熟,一些事情也开始慢慢显露出苗头来。
首先是因工厂建设招募了大批人员而得到缓解的土客械斗再次爆发了。
并无什么争水争地作为缘由,一场波及三四千人,五六个村庄的土客械斗毫无征兆的就突然爆发。
直接死伤三十多人,一家小地主的庄园被攻破,库存的几万斤粮食被洗劫一空。
涉事的几个客家村落一夜之间人走屋空,连一张布片、一粒稻谷也没留下。
冯天养亲自看完这几个村落,叹息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回到县衙。
这哪儿是什么土客争斗,分明天地会在为起义做预演!
而随着城外防御工事的逐步完善,以及兵营中终日不断地火枪演习之声,时间来到十月十九,这时的晚稻已经逐渐染上了金黄色,按照往年惯例,再有半个月左右便可收割了。
而新安船厂也日渐忙碌起来,终日有官船驶来,卸下满满一船人,在新搭建的一片简易营房之中居住。
据说是准备出发前往杭州征讨太平军的绿营,因为广州人多眼杂,怕被探子发现,所以在这里短暂集结,三五日便要乘船出发。
十月十九当日,船厂贴出告示,简明扼要回应了工人们普遍关心的晚稻收割是否准假的问题。
本月底所有工人放假四天,抢收晚稻,且这四天不扣工钱。
若是四天未收割完返回船厂的,迟到一日则加罚一日工钱。
作为对应,早到一日加发两日工钱!
这账很快被人算清,早到两天能比迟到两天多赚十天工钱!
相当于扣完地租的情况下,一亩半稻子一年的收成!
一众工人们纷纷兴奋起来,各个互相约定到时候相互帮忙,日夜不睡也要赶在前两日收割完返回船厂!
这日,冯天养刚刚从城外制衣厂返回县衙,还未下马,就意外的在门房处被两个等待许久的人抱住了马头。
“我说,农先生、段总商,两位这是何意?”
冯天养将二人领入二堂,一边喝水解渴一边问。
来的两人,正是拿下周家之时带头签字的两人,本县举人农玉亮、富商段安贵。
“求县尊活命!”
二人连坐也未坐,一个作揖,一个叩首,脸上表情诚惶诚恐。
“怎么了?二位,有什么话好好说。”
冯天养很好奇,不知道这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县尊,鄙人田产靠近河边,近日见常有官船停靠,听闻有不少官兵来了咱们新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