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的时候,昏耀开始热衷于向兰缪尔“刺探”人间的事情。
他声称这也是验证奴隶忠诚心的一环,可问的问题既不是“人类王国的兵力有多少”,也不是“人类城池的布防是什么结构”——其实他们都知道,什么是彼此不能触碰的底线。
昏耀只询问兰缪尔的过去。
昔日的圣君,会给魔王讲许多人间的风景。
“人间吗……深渊之上,四季都很美。我最喜欢春天,初春会下起连绵的细雨,雨过之后,日光从云里爬出来,不是金灿灿的就是白亮亮的,风声和鸟鸣都很清凉,枝头的花被水珠压得重重的……"
"之后一天天变热,夏季的植物最茂盛,蝉开始趴在树干上叫。会有一些眼烦的蚊虫叮人,但不像深渊里那些被咬一口都凶险的毒虫,最多只是痒个三两天。到了秋天人们就开始丰收,大人将稻米装满麻袋,小孩用长长的杆子打树果……"
“冬天?人间的冬天一点都不冷。当然,要是去问深渊上的人类,他们肯定说冷,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识过深渊的寒冬。下雪的时节,人们就把地窖里的米酒、肉干和蔬菜搬出来与亲人分享,祈祷母神保佑明年的收成……"
说到这里,兰缪尔顿一顿。
他转过眼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身旁的魔族: “吾王不生气吗。我以为您听这些会不高兴的。”
……这段时间,魔王喜欢上了带人类到清静的草地去。
这里的视野无比开阔,深渊那些干巴巴的杂草的苦香意外地浓郁,甚至能将昏耀身上刚造过杀孽的血腥味都遮住。
魔王幽幽看了兰缪尔一眼,说: "继续讲。"夜深了,他们坐在苍茫的野地里,四下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地火的脉搏。
不远处还有一匹角马,缰绳被系在木桩子上,坐骑的鞍鞯旁用麻绳系着一盏烛火灯。这就是全部了。
兰缪尔笑了一下,他在风中拢了拢自己的白袍,从善如流地继续讲:
“我是皇室的长子,出生时恰好上一位神子回归了神母的怀抱——噢,就是去世了的意思——长老们上问母神,嗯……或许类似塔达大人的占ト?神迹指示,新诞的皇子就是次任神子,我就被长老抱走了,之后一直住在布雷特神殿里。
"
“我自幼被长老们教诲,与父母亲近的机会反而不多。对了,我还有一个弟弟,那是个聪明勇敢的孩子,小时候总是偷偷跑来神殿看我,追着我后面跑……如今应当是他在接替我做王国的君主。”
“神殿?是,神殿很美丽,地面与柱子都由雪白的大理石砌成的,祈祷室里全是五彩的玻璃窗,布雷持神殿里供着王国内最大的一座神母像,足足有三个我那么高……啊,还有很大的庭院,种满了芳香的植物,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如果有机会,真想给吾王也看看。"
"停,说话注意点。”昏耀懒洋洋打断他, “等我哪天再次破开结界,攻占了你的神殿,你不跟
我拼命?"
“我现在可打不过悠了。”兰缪尔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如果魔族再次进攻人间,我或许只能跪着求您放过我的子民。"
人类的言语显然是玩笑,但落进昏耀的耳朵里就变了滋味。
魔王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拽着往下一坠。他眼神晦暗,含糊地哼道: “你当年也没打过我。”像是要转移话题一般,他又问: “如果我不肯放过呢?如果我偏要将人类屠戮个干净呢?”
兰缪尔一怔。
昏耀: “你敢说你不会想杀了我?”
兰缪尔黯然垂下睫毛,保持沉默。
看看,果然不敢说。昏耀心想,但他居然意外地不生气,反而像松了口气似的。过了一会儿,兰缪尔抬眼看了看他,轻轻说: "我也想听听吾王的旧事。"
"没什么好听的,深渊里不外乎就是那些,厮杀争斗,阴谋阳谋……”昏耀轻笑,“很快,你就能看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