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早就知道昏耀偶有夜晚惊悸的毛病,也曾经担心地询问过,但每次要么被轻飘飘地一嘴带过,要么被骂多管闲事。
想想深渊恶劣的环境,以及魔王那隔三差五就要应付刺杀的日夜,患上睡眠不稳的病症,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如今看来,这绝不是什么睡眠不稳就能解释清楚的问题。
昏耀的症状直到次日清晨时分才平复,兰缪尔也在外面陪他熬了一整夜。
当第一遍锣声在军营间回响时,那卷白色的布幔被掀开,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
魔王的面容依旧冷硬如铁。除了气色有些憔悴之外,似乎一切如常。
“怎么回事?”兰缪尔低声问。
“旧伤。”昏耀不紧不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昨晚扔出去的佩刀从木架上拾起来。“小时候被魔息灼烧过的毛病,消耗过度就会发作……许多年了,王庭的巫医都知道。”
兰缪尔的眉毛沉了沉: “许多年了?
难道无法治愈吗?”“呵,”昏耀哼笑, “拖到现在,早不能了。”
魔王已经许久不再回忆自己的少年时期一—那在死亡阴影的追逐下,不得不拼死前行的岁月。
他做过供大人们取乐的斗兽奴,戴着铁链与巫骨虎搏斗;他做过首领的亲卫兵,也普跪下吻过别的魔族的鳞尾。
他替首领攻陷了他出生的部落,亲手杀了曾经想杀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以鲜血涂抹自己的功勋。
又在下一场决斗中砍掉了首领的头颅,成为那个部落的新主人。
后来……他杀的魔族越来越多。倒在他身前的、跟在他身后的,都越来越多。
他建立了自己的王庭,夺回了王的名号。但也从此无法摆脱如蛆附骨的伤痛,这或许是
每一个善战的魔族的归宿。
时至今日,昏耀已经无法想象,如果没有那一箭,如果没有失去右角,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他也懒得去想。那无聊至极,并且对接下来的战争毫无意义——魔王握住了他的长矛,将那沉甸甸的重量挂在了马鞍上。
“吾王!”
兰缪尔从营帐内追出来,胸前的骨饰在风中清脆碰撞,打珰响了一路。他赶在魔王上马前拽住缰绳,眼神含着一丝罕见的愠怒: “您今日还要出战!?”
昏耀: “关你什么事。回去补觉,等我回来。”
魔王的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更加令人窝火,兰缪尔拽着细绳不松手,咬牙说: “您的身体真的还能战斗吗?连多古大人和摩朵将军都在劝谏,王为何如此一意孤行……
昏耀: “你懂什么,别碍事。”
兰缪尔紧摸的手指,到底还是被昏耀耐心地一点点掰开了。魔王拍了拍人类的头发,重复那个命令: “回去补觉,等我回来。”
角马带着魔王飞奔而去,很快化作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徒留白袍人类沉默地伫立在原地。不多久,战鼓声与锣声齐鸣。
昏耀是有意为之。
兰缪尔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前线的噩耗传来的时候。
当双方魔族再次在平原上猛冲起来的时候,昏耀亲自率领小股精锐,像一把弹弓般绕到黑托尔联合部落的斜后方。看起来,是试图一举冲垮敌军。
然而到了下午,前方传来了魔王陷入敌军包围的
急报。
黑托尔联台部落的军队兴奋地察觉到了魔王的颓势,军队像潮水一样压上来,一层又一层。昏耀被迫撤退,然而奔腾的角马化作追逐猎物的饿狼,战线被拉得极限长,很快又开始惨烈的追逐战。
空气瞬间被寒风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