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旋动频率旋扭,熟悉而嘈杂的无线电波声沙哑如鸟叫,一群哑鸟中,偶尔夹杂着一两个清亮而流畅的声音。鹤徵弯起嘴角,有时候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能拥有这种信号的,固然是高级别军用电台,好是好,清晰是清晰,但不也自暴目标么!
起身再将铜线调调,面向宣城方向。自从双方取得联系后,约定了每次的呼号变化规律,以求最高保密程度,收讯机里一片喧闹,可以想象各方的关注与繁忙,联想到凤徵——他的姐姐既然找到,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他觉得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于是他在电报里不着痕迹的作了修辞,双手飞舞,一分钟后,弹钢琴的手优美停下,如同翩翩憩落花间的蝴蝶。
角落里一直静静伫立的人影发声:“发出去了?”
“是的。”
角落里的人影不再做声,因为对方通常要过一会儿才有回复。
鹤徵也不停着,以他谨慎的性格,他又把天线调了调,变到了另一个频率作为伪装,开始捕捉周围的电波。
先是豫系本身的,这难不倒他,那几个报务员的发报手法特征他已经熟记于心,几乎一发声,就能被他认出,甚至他还听出了现在发报的这个不是通常值班的那个,他心里默默地想:又临时换班!
他们在跟北方通讯,但多数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各方来电祝贺什么的,突然……他噫了一声。
“怎么了?”角落里的人马上问。
“有一道陌生的电波,”鹤徵的手重新动作起来,“摩尔斯代码?不,不是,加了密——”
他即刻抄起桌上的铅笔,抄录起电文,但晚了,只剩下后半截。那电波如狡猾的独行侠,只匆匆一现,隐入纷乱的阿拉伯数码中,不见踪影。
“京城方向跟这边的联系,却不是豫系电台,难道……还有人跟我们一样?或者,有人反侦查我们?”
他面色沉重,几乎迅速的,他将开关关闭,天线切断。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如果被抓住,简直没有活路。
角落里的人也慎重起来,打开门巡视一圈,并无异状。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俊美的轮廓。
卫六。
“如果有人发现我们,我们能发觉吗?”
鹤徵摇头:“以我目前的水平以及现在的设施,抱歉,无能为力。”
“这不怪你。”卫六说,来到桌前看一眼抄录下来的电报,“能从里面分析出来什么吗?”
“仅凭一份的话,很难。除非有多份比照,才能试着破译。”
先不说前者不能做到,就是后者,也非常难。看郝远风组织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费时那么久都没搞定“飞鸟”就知道了。
一无所获通常是破译工作组的永恒的常态,做这份工作的人员,聪明的头脑是根本,细致的研究是其次,非凡的毅力不可或缺,耐得住寂寞坚忍不拔,才是根本。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拨开迷雾,寻找对手的破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那虚无飘渺的终极目标。
他们是无名英雄。
卫六道:“以后要更加小心。”
“我们还不离开康乐吗?”
卫六明白他所想,道:“人太多。”
“可以分批走。”
卫六似笑非笑:“你就那么担心你姐?”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比不上她重要。”
“难得,”卫六笑意加深,“不过当你以后阅历越多,就不见得了。”
“不。”
鹤徵只吐出一个字。
卫六没有反驳,然而那笑意中蕴含的意思谁都知道:大家拭目以待。
军医处没有盘尼西林,大家眼巴巴的看着芳芳的腹部一点点恶化、黄水流出,直至腹膜发炎。林嫂愁云惨雾,秀城陷入自责,龙徵急得直搓手。
但这天卫六带来个好消息,说是胡森牙病大发,左颊肿得老高,请了军医医治,没什么效果;又遍请康乐城里的大夫,留下来的只有三四个,合议之下,一剂石膏二两的“狼虎药”下去,炎凉相激,疼得胡森几乎发狂,忍不住要杀人,好容易左右劝说之下,将人赶了出去。
俗话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怎么办呢,作为参谋长的严清万事有备,说是认得一个医生,姓廉,留英有成,刚回上海,不如用飞机请他来。胡森对他言听计从,自然是百分之百的同意,当时便让严清写了手函,让人乘专机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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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中途要加油,也要两三天,在此期间,胡森又找人来治,结果越治越坏,越来越痛,遂将全部希望放在英国学成的廉医生身上。
“这算什么好消息,”龙徵道,“顶多是个牙医而已。”
“可惜我不是牙医。”秀城道,她不是没想过去帮胡森看病提出换盘尼西林,但专业不对口,没办法。
“固然他只是个牙医,可是他带有盘尼西林。”
“什么?!”
秀城、龙徵、凤徵惊喜了。
“你怎么知道的?”秀城问。
“因为我去接他。”
“你去?”众人更是惊讶。
“专机飞到西平出毛病了,他们现在用一种小飞机去接,不过这种飞机嘛——”卫六笑笑,“你们去看便知。”
一伙人带着疑惑来到南城,见到实物时,瞠目。
飞机被当地人称为“小蜻蜓”,在潾江一带,沿途都有这种水上小飞机,据说是投递信件用。飞机很小,仅容一名驾驶员和一名助手,东西放在后边的边上——问题小就小吧,飞机翅膀竟然是绸子做的!大家下巴掉到地上,眼神古怪,这飞机还有两只船形的木头脚,说可以停在水上。
龙徵十分不确定:“——这能飞?”
“可以。”卫六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