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一早起来,就来到了沈家求见沈大娘子。再次由李嬷嬷将他引入二门正堂后,终于见到了爽约多次的沈大娘子。他原本只是礼节性的拜访,不想对方这次比之前两次热情许多,最起码这次身旁多了一个五六岁的稚子。
“外子也时常夸赞郑解元是有家学渊源的。”沈大娘子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以至于郑直有片刻忘了他的家学渊源来自何处“我也晓得了令叔夺魁,本打算送去手本,奈何身有重孝,这才作罢。”
不得不讲,沈大娘子的姿态相当低,所谓手本乃是拜见上司、座师或贵官所用的名帖。
“大娘子言重了。”郑直拱手“俺家叔父得知沈先生对俺的恩情,也是十分感激。也多次让俺向大娘子致敬。若不是诸事纷扰,清明之时是要叨扰的。”
“郑解元有心了。”沈大娘子不动声色的看向身旁的稚童“外子去的突然,只留下了我们孤儿寡母。想到先夫去时手握僧保久久不愿松开,就心怀愧疚。妾身一个妇道人家,所知浅薄,只怕要辜负了先夫所托。”讲完忍不住用手帕轻拭眼角。
“师弟聪颖,若是有良师一定能继承沈先生的遗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听话听音,郑直立刻明白了沈大娘子的意思,想要沈传的儿子沈麟拜他为师。若是郑直名副其实,自然当仁不让,关键郑直就是个镴枪头,金镶玉,外表光鲜,内里空空。更何况郑直已经励志圈钱捞权,无心于学问,他真的怕误了沈麟“俺叔父学问想来大娘子是信得过的,若是大娘子觉得合适,俺回去立刻向他禀报。”
“令叔学问自是不会差的。”沈麟能够拜在郑宽名下,沈大娘子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出身官宦之家,却想的更加长远。沈麟于郑宽而言,毫无瓜葛,就算收为弟子,将来能够尽心多少犹未可知。郑直却不同了,沈大娘子虽然不晓得何故,却明白他一定会对沈麟细心呵护的。郑直如今不过十四,还有光明前程。沈麟看似舍长取短,却更加稳妥“麟儿年纪尚幼,难免顽劣不堪,妾身只怕扰了郑修撰的清净。”
“如此,若是大娘子不嫌弃,俺愿意代沈先生为师弟启蒙。”人家都把话讲的这般直白了,被逼到墙角的郑直只好先答应。
“郑解元的学问同样是好的,妾身怎会忘本负义。”沈大娘子赶紧对一旁无所事事的沈麟道“麟儿,快快拜见师父。”师父和师兄的差别大多了,她自然不会放过为儿子铺路的机会。
沈大娘子之前对郑直拒人千里之外,是原本认为娘家可靠,可经过这一阵的蹉跎才晓得,可靠的只有她的一儿一女。而为了沈麟将来有个好前程,她就必须有个支撑。此时再回过头来,才发现,郑直样样都是好的。
有了这个发现,沈大娘子就早早准备起来。待得知郑直落榜,不由又迟疑起来,却不想他的叔父又异军突起成了状元。这段日子她还在考虑如何挽回之前的局面,却不想自家的门子竟然带回了消息。
虽然沈栓子四处宣扬她的家丑,着实让沈大娘子不满,却不能否认,如今的局面远比她筹划的要圆满。
郑直既然答应,也就无视了沈大娘子的小动作,接过沈麟似模似样敬过来的茶“麟儿可曾识字?”
“……”沈麟完全懵懵懂懂,慌忙看向一旁的沈大娘子。
“外子在时学过《千字文》,如今是妾身的长女再教他《三字经》。”沈大娘子只好越俎代庖,却突然一愣。她的女儿沈玉瑛如今已经十一了,再有三年就可议亲了。倘若郑直成了她的女婿……想到这看向正在考校沈麟的郑直越发满意起来。
廊前的日头渐渐偏移,可是院子里却空无一人,只有正堂之中偶尔传出一丝半爪的说话声。
“俺哪里晓得那个永康侯说没就没了。”郑虤抱怨一句“刚刚四十岁,又是去做总兵,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谁能想到竟然就这么死了。”
永康侯徐锜,两年前获得旨意挂平蛮将军印充总兵官镇守湖广,结果上个月突然死了。死因的也很奇葩,被跟着他同去赴任的那些放京债之人给气死了。
这原本和郑家没有关系,可是上月郑虤接了东门号之后,嫌弃之前的买卖来钱慢,于是就跟着别人一起放京债。然后被人坑了,永康侯家的原债主提前得到消息,借口资金周转不开,愿意以低于市价的五成转让手中的债权。
消息闭塞的郑虤认为有利可图,于是就全部吃下,不但如此,还连带着吃下了另外几家手里的永康侯家的债务。到今日湖广那边的消息进京,他这才晓得,上当了。
刚刚从沈家出来就被喊回来的郑直静静地听着,没有吭声。郑虤刚刚接手买卖,确实莽撞了,可是要讲私心,也就是急于做出成绩,旁的应该不至于。做买卖嘛,谁又能保证只赚不赔。不过那些坑郑家的,他也没打算放过。
“永康侯家的债务俺们收了多少?”郑宽是准备去翰林院时得到的消息,因此穿的是官服,显得威武霸气,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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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二百七十两。”郑虤也被这气场压制,低声报数,然后立刻辩解“这债又死不了,只要它永康侯家还有人,就赖不掉……”
郑宽以手扶额,没有吭声。据他所知,这已经是东门号如今全部的周转,也就是讲,东门号旦夕之间就有可能倒账“是俺大意了,二虎初次做买卖,应该找个师傅带一带的。”
郑虤缩缩脖子,听话听音,郑宽说的话不重,可是却并不代表对方不生气。他同样晓得这次闯了祸,可是除了抱怨时运不济外,并不认为他有多大的错。正如郑直所言,谁也不是天生做买卖的料,偶有失手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