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牟斌毫无忌惮,跟疯了一样折磨他们二人。郑直继而又想到了刘健,锦衣卫可不都是和皇帝一条心的。这位既然号称绣衣文士,想必应该和内阁走的很近。那么究竟是刘健在这件事中有没有插手?毕竟他投考武举,一直以来都是程文在转述,万一刘健反悔了呢?就算之前刘健答应了,如今事情又发生了变化,谁也无法保证,受刑不住的郑直会不会乱讲。
其实目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弄死郑直,如此才能免去很多人的麻烦。说不得就连申王府的左长史郭瑀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因为东厂每日都要观刑,对方才没有机会,否则郑直估计他比江侃死的还要早。愿赌服输,生死有命,落棋无悔。他不晓得,待六太太穿越回去后,那时的自己能否逃脱厄运,却懂,那已经不是他郑直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郑直此刻记起幼时和家中每个人的点点滴滴。突然感觉,不那么怨恨六叔了。果然人生得意须尽欢,果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老天爷明明给了机会,让郑直有机会成为状元,却因为他的节外生枝,妇人之仁而丢失。之后他的种种一切举动,甚至念兹在兹想要求个功名,弄个官身,不也就是‘意难平’吗。
反观六叔,该下手的时候,哪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子也绝不手软。六叔抓住了这老天爷给的富贵,活该人家做状元,活该人家娶名门淑女。
“冬至了。”隔壁传来动静“我想吃饺子了。”
郑直听后大笑,却带动了伤口,他的左手五根手,因为夹棍,又没了,只能用右手仅存的三根手指拿起一根带着腥臭的枯草放进嘴里“俺想要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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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不好。”对面劝了一句“正好你进来了,戒了吧。”
郑直又大笑起来“俺试过一次,结果戒了几个月,反而抽的更凶了。”片刻后,对面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门牙几乎掉光,郑直说话漏风,对面听他讲话,很多时候都需要猜。
“那你这次出去再试试,看看是不是抽的更厉害了。”那边传来了揶揄之语。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郑直看着直棱窗,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自从八岁时陈守瑄告诉他,再哭就没饭吃,这是第一次哭。哭的酣畅淋漓,哭的异常委屈“上天待俺何其薄也。”良久之后,却又笑了。
“你疯了?”那边被郑直一会哭一会笑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俺确实该死,万死不能赎罪。”郑直哭着哭着想到了真定府,真定城外那些被洪水所害家破人亡的人难道不冤吗“老天爷待俺也算不错了,让俺多活了这么久,已经警告过俺了,是俺没当回事。”想起那三道劈向他的闪电,但凡被打中一道,也许就不会如此饱受折磨了。
郑直原本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面对一切都无所畏惧。可这一次,郑直才懂,他啥也不是。可郑直又不甘心,突然他记起啥,迅速的爬到墙根,翻找起来。不多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装着三粒药丸的透明袋子。
这是从王钟身上搜出来的。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还有六太太的提醒,郑直以防万一万一,就把这些都带上了。为了不被发现,快疼死他了。进来的时候自然要搜身,为此他趴在地上缓了好几日,不过如今证明,一切都值。三月二十二,他只要等到三月中,找机会冲出去,那么缓上几日,就还有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不成,就死个痛快。
“这就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好一个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隔壁又开始阴阳怪气的喊了起来。
郑直原先是极其反感对方讲那些的,可事到如今,却不在乎了。收好透明袋子,凑到墙缝跟前坐下,静静地听了起来。不管是死是逃,他已经没啥可怕的了。祖母有大伯和六叔;两位娘子有六太太护着。至于其他郑家人,郑直也无能为力。
“我们有墨子,我们有韩非子,我们有各种璀璨的文化,可是都被儒家……不不不,儒家也被朱熹,二程他们给毁了。你别不信,我告诉你,你们现在学的《论语》什么的都是假的。汉代都被人篡改了,都是当时人编出来骗人的。”墙壁那边的人似乎都能想到郑直的反应“我有工夫这一本《新学伪经考》你瞧瞧,再不成,《孔子改制考》我也看……你是个人才,可以说给你听。”
“不可能,绝不可能。”郑直狐疑的上下瞅了瞅,果然在裂缝其中一处,空隙有些大,一只眼睛正忽闪忽闪看着他。还好,那袋子藏在墙角,对方瞅不见。不过依旧让郑直不满,立刻凑了过去“赵四郎你咋敢……”
“我就骂了,怎么着?”对方不甘示弱打断郑直的话“瞧瞧你这怂样,都到了这会了,还喜欢跪舔?你还真想给朱家做孝子贤孙?你配吗?整个国家都是朱家的,你们替他们卖命,他们给你多少了?人家杀人不犯法,玩女……”
郑直语塞,却又强词夺理“这天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