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那次演习之后,陈钧的心也开始变得坚硬。
他时刻提醒自己、在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其他。
如今,他是一营营长,陈钧太清楚演习场上各种突发事件的不可控性,有多么频繁。
那可不是进攻215,大家都是一个军的,目的也是练兵,抢人家蓝军东西,他们都不会有太大动作。
到了大规模演习场上。
除非自己这边人数远远高于对方,否则这么抢的话,对方绝对要跟你死磕到底。
陈钧记得前世,那是第三次参加演习,这次他是红方,并且还是跨区机动军演,规模非常大,贴近实战。
就和这次一样。
当时陈钧所在的营是主战营,在配属其他力量后,担任主攻群。
可奈何敌人防守严密,他们面对那支号称“草原狼”的部队,全营战损极为严重。
士兵一个接一个被击中冒烟,战车一辆辆被击毁停住。
战损很快超过了导演部所设定的值,很显然,那一次进攻,陈钧所在的主战营已经败了。
尽管在最后关头,他们攻入蓝军核心阵地,可战损已经超过百分之八十,攻进去也没用。
知道战损超过百分之八十是什么概念吗?
那相当于一个步兵连,打的只剩下两个班,一个坦克连只剩下两辆车。
如果这不是演习,而是实战的话,用死伤惨烈,都无法形容这百分之八十的战损。
在对抗结束,部队最后集结的过程中,还发生了让陈钧最难忘的一件事。
那就是他当时的连长,顶撞了营长。
那些顶撞的话,直接刺痛了在场所有战士的神经。
起因是当时集结时,营长看到由于演习失利,部队士气不高,人员显得非常懒散,于是没忍住开始发火,骂人。
说一些老生常谈的话。
很多军官都疲惫的低着头,只有陈钧当时的连长仰着脑袋,一脸的不服气。
营长骂了没一会,就注意到这位连长,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的骂道:“怎么,李锋,伱很能耐嘛?你不服气嘛?”
本来陈钧跟着的这位连长就是暴脾气,也就是李锋,他听到营长询问,这好不容易逮到发声的机会
那家伙压根不会选择放过。
李锋直接耿着脖子大声道:“报告,我觉得你在这说这些马后炮的事,没有半毛钱作用,你在这帮以命相搏的兄弟面前讲这些,很不合适。”
当时营长脸都气绿了,那能不绿嘛。
当着这么多军官,战士的面被手下连长顶嘴,营长都要发飙了,被现场导演部的领导拦住。
示意李锋继续说。
这老李也是耿直的性子,他先是看了看导演部的那位领导,而后声音都哽咽了。
“营长,如果这是战争,你现在面对的就是一堆死尸,哪里有人站着听你发火骂人?”
“如果这是战争,面对剩下这百分之十几的人,你还有什么脸面站在他们面前,自称是人家的营长,人家的领导?”
李锋说得兴起,也可能是豁出去了。
他直接走到营长和导演部的领导面前,大声道:“领导,如果这是战争,你看到部队的战损达到百分之三十时,会是什么感受?”
“无动于衷?”
“达到百分之五十的时候,你依然会不做调整?让部队接着往上冲?”
“等仗打完了,接近一千人的攻击群,剩下一百多人了,你还会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的指责他们吗?”
李锋说着说着,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那些泪水时隔多年,陈钧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泪水的含义,也许只有当时的连长最懂。
但陈钧当时距离的不远,他觉得,那泪水应该包括对演习失败的悲愤,对士兵的同情,对部队的大爱,还有对指挥员墨守成规的控诉和失望。
当时的场景一直压在陈钧心底。
其实他那时候对这位连长印象挺好,脾气虽暴躁了点,可基层连队的军事主官谁不暴躁啊。
至少李锋帮过陈钧,斥责过班里的老兵,平时也算是个谨言慎行的人。
只不过那次没忍住,拍案而起,吐露心声。
骂的时候是爽了,可惜,演习结束没多久就被调走。
所以,陈钧知道演习的残酷,也经历过演习的残酷,尤其是这次自己担任营长。
担任一个营级指挥群的一号,肩上的担子并不低。
这也是他寒冬腊月的夜里,不休息也要出来巡视的原因。
他不放心自己的兵啊。
陈钧懂演习的残酷,更懂实战的冷血。
所以他在心里始终有个念头,那就是不要轻言战事。
不轻言战事,并不是说害怕战争,因为这个世界是害怕什么来什么。
不轻言战事,也不是要求不再研究战争,因为知战才能战,能战才能止戈。
不轻言战事,更不是为避免战事而一味的妥协,因为没有底线也就失去了防线。
陈钧对这句话的理解是,要时刻警醒战争的残酷,敲打着自己将实战化练兵落实到实处。
一支能打胜仗的部队,绝对不是喊出来的,甚至可能不是练出来的。
而是打出来的。
正是因为演习残酷又不得不面对,陈钧才会格外的重视。
巡视了所有连队,也差不多进入到后半夜了。
陈钧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今晚没有明月高悬,有的只是寒冷以及如同涂了墨水一般的黑。
他知道,再一次天亮前。
部队就要彻底开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