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只有睡梦里那无尽的蛙声

田立群田导和池小唐池导当然不会想到七年之后黑帮电影《红龙》会站到奥斯卡金像奖的领奖台,一举囊括最佳影片,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诸多奖项,开创中国电影历史性的先河,这些后来的荣光是谁也无预料不到。

因为这几个奖项的缔造者诸如唐君衍诸如慕云尘,还在人世间苦苦的历练跟磨砺,还在茫茫人海中四处飘零,如无根的野草一般,看不到半点的希望,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周家明都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当校长了,反正印象中自从退休之后邀约就络绎不绝。

退休工资,加上可观的年薪,让独身的他生活潇洒而自在。至于他为何选择独身,这就不得不说跟尹仲的母亲有关了。

还记得少年的尹仲在县城念高中的时候,一到家长会母亲柳春跟教化学的周老师聊的热火朝天吗?对,就是那位周老师,尹仲的化学就是在他的帮助下名列前茅的。

这种岁月尘埃里的琐碎往事,尹仲再心细也不会留下太深印象的。虽然当时他就觉得两人的那种热络与亲密必然是有故事铺垫的,但大人的事从来就是讳莫如深的,自己再有一探究竟的好奇也无济于事。

柳春自然是和周家明有过一段校园恋情的,但属于那种彼此心照不宣的简单交集。时间是在与琴之远,也就是琴莉莉的父亲,两人的联系淡漠之后。

从单纯的异性伴侣外形的匹配度,琴之远是显而易见的高分。只是等到用书信往来检验一个人的内在修养,柳春绝望的发现这所谓的灵魂伴侣实实在在的可遇不可求。

当然那时柳春向往的绝不是所谓灵魂伴侣这种高阶的东西,她想要的仅仅是一个距离近些的,能够朝朝暮暮,彼此合得来,不会嫌弃彼此家庭状况那种就很可以了。

接受自己的家庭状况,在那样陈旧的年代,柳春都俨然觉得是一种奢望了。关于这周家明,柳春起初是一片空白。

据说家在自贡,这籍贯是哪里哪里是那个年代学校里男女之间最浅淡的了解了,而柳春是在荣县,距离不远。这西南师范老乡里好像就她俩是那一片的。

柳春印象深刻是有一次回家走的山路就是周家明陪着的。那个年代的艰难如今的人难以想象。汽车能到达的地方非常有限,那时年少的柳春要回家一般要走二三十公里的山路。

那种路尹仲是见识过的。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还跟母亲柳春去乡下老家看过四舅舅。他没有念书,从成年一直在乡下种地,后来结婚生子,一家人也是土里刨食艰难过活。

土里刨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光靠种地饭都吃不饱是那时农村的常态。不说别的,就那些连接乡间村落之间小路,都是布满烂泥,因为连基本的水泥硬化的条件都达不到。

小尹仲穿着凉鞋,双脚布满泥泞,那时的他就觉得自己就是打死也不愿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身后的母亲柳春还背着沉重的包,里面带着给弟弟捎来的一些生活用品。他住的地方方圆几公里连日用百货商店都没有,常常都是十天半个月去一趟二十多公里的集市上,才能买到一些生活必需品,如盐,糖,油之类。

柳春来一次心中就充满无尽的厌憎跟沮丧,她再熟悉这样的生活不过,她就是从这样的家庭走出去的,这是她从念书第一天开始就想要逃离的噩梦般的生活。

如今自己已然是国营军工厂的正式老师,国家铁饭碗端得牢牢的,住着厂里分的双职工福利房,三室两厅,水电气全免,一年四季节假日福利,每年的公费疗养。

这些每每从柳春嘴里说出来,都充满了无尽的自豪跟愉悦。可是光自己好了怎么行呢,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年老的母亲,自己作为老大,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自己虽然是女的,一点不比男的差。

这些东西,是柳春长年累月的心中回想。那个年代的人,习惯了苦难,习惯了责任,有的是面对艰苦卓绝的那种昂扬的斗志。

年少的尹仲记得到达那个用黄泥糊就的茅草屋的时候,自己的腿已经酸的抬不起来了。等到走进屋里,说贫民窟都是好的了。

屋里没有一丝光线,大白天需要点蜡烛。没有一条好的板凳,只能坐在床沿上。床上的被子破了,漏出黢黑的棉花,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很多年后尹仲回忆起来,那些不快居然都烟消云散。他只记得四舅舅去田里捉青蛙和黄鳝泥鳅,他虽然弄得一腿泥,但收获颇丰,每种都足够炒上一盘。

做法都是很简单的。用油加上郫县豆瓣酱爆香,然后加上从酸菜坛子里捞出来已经切碎的酸姜酸海椒,就那么一顿猛火爆炒。等到辣炒田鸡,干煸鳝鱼,红烧泥鳅端上桌来的时候,小尹仲已经是前腔贴后背了。

所以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在尹仲心里只有那三盘美食,还有睡梦里那无尽的蛙声,其他母亲柳春所操心的人世间的悲苦,一点也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

少女的柳春所要回的家,就是那样凄苦而贫穷的所在。她常常找各种原因不回去,哪怕过年,因为呆在师范学院可以做一些兼职,甚至帮老师们做一些事,可以换来一顿不错的伙食。

这些年少的往事柳春每每说给少年的尹仲听的时候,他起初倒也是唏嘘不已,有的时候也会流泪。可是架不住常年说整天说,一有空就说,这些东西尹仲已然是耳熟能详了。

那时开始青春叛逆的他,甚至在某个特定的时期,开始强烈的反感听到这些在他的记忆里如同魔咒的这些东西。

可惜时光无情,惩罚很快到来。等到还是大四的尹仲蓦然等到那一天来临,接到那个令他心碎的电话之后,他突然觉得,那些唠叨那些熟悉的心酸往事,再也没有人讲起了,而且是永远,如同永远没有人再会在周日的晚上打电话问他近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