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峥捶地恸泣,哭声悲戚凄楚,令人闻之不忍,直到他哭至力竭,才将当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明。
“那日一早,气温骤降,风沙四起,派出日常巡查的一支斥候迟迟未归,属下正要派人去寻时,士兵来报,说是柔然忽然起兵,掠杀边境居民,而大举进兵榷场,杀害守军,掳掠大魏商贩和百姓……”
裴峥大惊,立即下令全城戒严,进入备战状态,又派人立即奏报朝廷,之后召集部下,制定了一个救回百姓的计划。按照计划,裴峥一行人会先至白狼山,再强渡黑水河,继而一路抵达西北方向的千机谷。此条路线跋山涉水,并非魏军进攻柔然的常规路线,但兵行险招,却是深入敌军腹地的一条最快捷的路线。
云中骑一路疾行,当日午后便行至千机谷,可才到不久,未待片刻喘息,便遭到纳罕率领的骑兵的伏击,之后苦战两日,直到箭尽矢竭,白刃翻卷,到了最后,只能靠投掷空弮击杀敌军,其间云中骑既无援军,又无补给,柔然士兵却越聚越多,从最初的两千人激增到最后的六千人,纳罕像是有意将他们逼至某处,故而三面皆布下重兵围堵,裴峥只好带着云中骑一路向北撤退,到最后才发现,退路通往的是一片无边的沼泽。至此,裴峥与云中骑抱着必死的决心,愈发奋起抵抗。
裴峥一脸悲戚,欲哭无泪。
“就在那时,纳罕遣人捎信给属下,声称并无意为难云中骑,只要属下愿投降柔然,他们便放了剩下的云中骑。那时云中骑只剩下不足百人,伤势沉重,饥困交加。那些人大多是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士兵,有刚成亲不久的,有妻子刚分娩的,还有的,则是家中独子,他们十几岁就跟着属下,征战沙场,驻守边城,属下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实在于心不忍……”
“还有,纳罕他们明显是在千机谷埋伏好了,就等着我们前去,这实在太蹊跷了,属下担心军中出了细作,透露了行军路线,若所有人都战死,那发生在千机谷的一切就没有人知道。为了能让人传回消息,无奈之下,属下决定先假意答应纳罕的提议,待云中骑离开后再舍生取义,于是便令剩下的云中骑放下武器,可谁承想……”
裴峥泪流满面,哽咽到无法说话,过了好一阵,才强忍悲痛道明结果。
当时,不足百人的云中骑已经快要出谷,没想到,闾光忽然发难,命令埋伏在两座山上的柔然士兵,或发射箭矢,或投掷巨石,顷刻间便将手无寸铁的云中骑灭杀殆尽。裴峥此时惊觉上当,惊怒之下,随手抓来一个兵卒,夺过他的兵刃,拔刀自刎,幸得纳罕眼疾手快,挡了一下,裴峥这才侥幸活了下来,只是颈部那一刀,伤在要害,太过凶险,虽全力救治,但裴峥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纳罕与珩王对峙多年,一向敬重他手下诸将,尤其是裴峥,他原本的打算是逼迫裴峥投降,为柔然所用,可万万没料到,闾光竟暗中下令,反悔协定,将一众云中骑灭杀殆尽,事已至此,唯有将裴峥带回岐城医治。为了让裴峥彻底被大魏所弃,再无退路,死心塌地留在柔然,闾光便散布谣言,说裴峥已投降柔然,欲娶柔然公主为妻,这才有了其后诸事。
说完这些,裴峥双膝跪地,悲从中来:“都是我的错,若非我轻信纳罕,让兄弟们放下武器出谷,他们也不会死的那么惨……是我,该死的是我,他们都不在了,我这个主帅竟还活着,我此生都无法心安了……”
珩王轻拍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此事本王定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让闾光付出代价,你不必自责……”
珩王话还未说完,裴彻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那条千机谷的路线是王爷回京前属下才发现的,柔然起兵后,末将只将路线告诉过卢定洲,可云中骑随后便遭到了围杀。王爷,要速速审问卢定洲,他很可能通敌叛国了!”
珩王扶住裴峥的肩膀:“卢氏父子已被抓获,不久就会将他们押回京中受审。”
旧事重提,裴峥已是心力交瘁,听闻珩王如是说,他点了点头,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话未说完,他又昏了过去,南棠赶忙上前查看,一番忙碌过后,已至夤夜。
众人总算知道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想到血战沙场的二千云中骑,对卢氏父子愈发深恶痛绝,只盼着这二人早日受到惩治。
珩王心绪不佳,回到军营给魏帝写邸报,写至一半,封义进来禀报,才说了几句,栾舟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珩王见到栾舟,容色稍松。
封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上来,珩王微微叹气,让他拆开念。
封义展开钟亭的信笺,快速浏览一遍,禀告道:“王爷,钟亭查明,青城郡主擅长下棋和作画,但不会弹奏琵琶,会骑射,但并不会三箭齐发。郡主喜食酸涩之物,尤爱青梅。钟亭还说,这些都是从青城郡主的两位乳娘和齐嬷嬷口中探听到的。”
珩王眸色晦暗不明,又看向栾舟。
栾舟喉咙滚了一下,才道:“王爷,高亭侯帮忙找了一些当年白城幸存下来的百姓,据几位长者说,邬桓皇室有一种易容秘术,可以隐去真容,极难被人察觉,但这种秘术操作过程极为复杂,无法独自完成。”
“啪”的一声清响,珩王手中的狼毫端端落在那一纸邸报上,墨点四散,很快将书好的奏报洇湿。
珩王脑中轰的一声,耳畔嗡鸣声不断,周遭的声音愈来愈远,很快他什么也听不到了,渐渐的,他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缓慢沉重,但不多时,心脏擂动如鼓,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气息大乱,眼中闪过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