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豹点点头,说道:“这是行仁爱之政,那如为政呢?”
徐阶接着说道:“盖仁则于人无不爱,上下前后左右皆欲使不失所,故能推己以及之,所谓仁人能爱人,能恶人。先生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者也!”
聂豹笑着说道:“子升学问,越发精进了。”
对于徐阶这个学生,聂豹还是非常满意的,虽然现在就是王学内部,对徐阶都是议论纷纷,徐阶因屈从皇权,曲奉严嵩而久安于位,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是一名 乡愿式人物,常常为时人所诟病。时人常常用老谋深算、阴重不泄这类贬义词来评价徐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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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聂豹始终认为,徐阶会有一番作为的,聂豹觉得徐阶乡愿是为了保全自己,以便日后有所作为。徐阶其实面对着激烈的竞争和生存危机,因此,他若想要日后有所作为,必须先想办法保全自己,乡愿其实是他生存的一个技巧。徐阶虽迎合帝意,曲奉严嵩,但并没有伪善欺世,没有如严世蕃等人一般干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为祸社稷,说徐阶四方讨好也罢,八面玲珑也罢,其最终愿望是给自己留条生路,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有为于国家。
这是之前聂豹一直支持徐阶的原因,但是前几日唐顺之从南直隶给聂豹写信,言及徐家在松江府的一些事情,还是令聂豹大为震惊。
唐顺之在信中怒斥道: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科甲,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因官致富,金穴铜山,田连州县,徐家果如是累世经营所得乎?
很显然,徐家的资产都是徐阶担任内阁辅臣后取得的。严嵩不也是如此吗?
严嵩并非出身望族。其高祖严孟衡永乐十三年进士,官至四川布政使,在原分宜没有积下多少产业,去世时仅有田十二三亩,五个儿子各分二亩半。其曾祖、祖父、父亲都没有功名,家境萧然。因此他即使在发迹以后还经常感慨自己 涉世畸单,起家寒素。
然而你看看现在的严家,田连阡陌,甲第连云,奴仆成群,拥有巨额金银和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严嵩的府第都是雕梁画柱,峻宇高墙,其巍峨壮丽不减朝堂。金银珠宝不计其数。严嵩家仆严年也有数万两家财。严世蕃生活非常奢侈糜烂,严世蕃美妻爱妾,列屋群居,衣皆龙凤之纹,朝歌夜舞,荒淫无度。
严家仅在北京附近就有庄田一百五十余所。在南京、扬州等地豪夺、强买之良田、美 宅也有数十处。这些田产每处价值均有数千金,但严嵩父子强买时,卖者往往只 能得银十分之四、五。严嵩父子在原籍侵占民田更多,袁州一府四县之田,竟有十分之七被严嵩侵占。
现在徐家在松江府的土地,比之严家有过之无不及,唐顺之激愤的说道:“商贾在位,货财上流,百姓嗷嗷,莫必其命,景象曾有异于汉、唐末世乎?当国者政以贿成,吏朘民膏以媚权门, 而继秉国者又务一切姑息之政,为逋负渊籔,以成兼并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面对唐顺之的痛骂,聂豹只得沉默,现在严嵩贪污,徐阶也不干净,官吏的除授全凭贿赂的多寡而定。贿金多者,择官选地,取如探囊,朝求暮获,捷若应响。官吏的买卖也进入竞争机制,如某官众人竞相购买,价格会陡增。府第行贿的人络绎不绝,相望于道;馈赠之物,鱼贯联珠,斗量车载。只要行贿足够,就能立即升官。这就是当下的现实,严嵩也罢,徐阶也罢,都是如此。
望着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学生,聂豹不由得感慨,斟酌了一番言辞后,聂豹才问道:“子升,若日后分宜(严嵩)去位,子升当何以为政?”
徐阶说道:“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行赏还公论,如此而已。”
聂豹对此只是笑笑,说道:“子升啊,分宜吾深知之。分宜之为恶,亦非分宜之本意,严世蕃之骄横,子升当诫之!”
聂豹已经在暗中提醒了徐阶了,要他管束自己的家人,不要和严嵩一样,徐阶只是打个哈哈将此事揭过去了,聂豹就知道,对于徐家在松江府的事情,徐阶肯定是知情,那聂豹还能说什么呢?
聂豹说道:“老夫近日,心力交瘁,而南野公命在旦夕,不免兔死狐悲,若不能见乡土而死,岂不是终身之憾?老夫准备向陛下乞骸骨,得生归故里,后面的事情,就靠子升你了。”
徐阶多次劝说,聂豹只说自己倦于宦游,实在是力不从心,徐阶也无法再劝说聂豹,只得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