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心与信仰,在生死一线中谋权求上是本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做到极处,俱是合当如是,着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如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百里安微微起身,取过青玄女官手中那壶酒,轻笑道:“纵然娘娘从未亲口承认,可我却知晓,她对昆仑山中的众生妖仙,并非单单仅是责任,更是将其视为自己真正的子民,子谓子爱,於民如父母爱子也,娘娘深有此意识。
虽说她治下严苛,甚至具有暴君之名,可世人无法否认的是,昆仑净墟成立于天外之地数百万年来,以一人之身维序方外净土,确实是避免了世间六道浊息侵染。
在无寒羽池的净化之力下,山中妖仙本如黄金海中的恶兽一般沦为毫无灵智的野怪。
而如今这仙道昌隆的世道,青玄大人也是有目共睹的,若妖仙褪了这份昆仑山子民的身份庇佑,将沦为人间流离失所的一般妖物。
需得依靠自身修行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更久,在自身足够强大的实力之下,方可求得昆仑山一名普通妖仙子民的安稳人生。
纵然青玄大人并非时常游走人间,对于人间内的妖类命运想来也是有目共睹的。
仙界不容于妖族,仙尊祝斩落下帝仙金印,使得妖族一生都在受制于人,为人驯化奴役,飞升唯一的希望,还是为修士牺牲入器认主,主荣妖荣,主死器亡。
昆仑一族,追溯根源,亦为妖修,可是与其他妖族命运,却是天差地别,而这主要原因,只是在于昆仑山中有娘娘。”
青玄信手拨开百里安为她倒酒的动作,伸手想要去夺回那坛酒,却被百里安闪躲开来,轻笑道:“越是心绪烦躁之时,这越是喝不得急酒。”
青玄神色不愉:“你又何必在此浪费口舌,昆仑山中之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娘娘对昆仑山所行一切的丰功伟绩,岂是能够简单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
但你说得不错,不论昆仑子民也好,即便是我与轻水,哪怕成长至今,也可以说是一直活在了娘娘的庇佑之下。
在这世间,若无娘娘,昆仑万妖,皆无自由可言,可正是因为如此,于公于私,昆仑山都不能没有娘娘。
如今娘娘身有劫难,竟当真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行可笑逃避之举!当真令人寒心!”
百里安自然懂青玄在为什么而寒心,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娘娘于子民有父母爱子之心,便是寻常百姓家庭里,亦有顽童子女,幼不更事,无法体会父母良苦用心以及辛劳不易。
世间子女皆爱慈母慈父,叛逆时期,若父母严苛以对,生出记恨之心也实属正常。”
青玄女官被他这套看似荒唐却很符合情理的说辞给逗笑了,她推出压在掌下的空杯盏,任由百里安将她杯中酒水填满。
“若真像你这般说,他们倒也并非不知感恩,只是叛逆期到了,一时对娘娘心生不满罢了?”
百里安笑道:“年少成长,总有叛逆迷茫之时。纵然是圣人兼济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却也因人心各异,各有私心偏见,无法做到完全理解。
便是依赖娘娘如青玄大人这般,难道就未曾因为娘娘失去寒羽池让你绝了飞升妖仙之路而生出怨怼之心?”
这话问得直指人心,叫青玄女官面上一红,她忙低头饮酒,羞恼道:“如此的确是我太不懂事了些,为了维护昆仑太平,娘娘已经牺牲了自己与仙族那个废物君上联姻。
正因为如此,便是输去寒羽池,也是为那废物君上料理后事,说来说去。
此道源头,还是因为娘娘庇护我们而起,但凡我们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便应该知晓,这丢失寒羽池之事,万是怪不到娘娘头上来的,可是这人在一筹莫展失了志向的时候,总是会生出一些昏聩混账的想法来。”
百里安点头笑道:“这便是青玄大人的叛逆期到了,责怪过,郁闷过,无法理解过之后,更多的却是对娘娘的愧疚与心疼,想要弥补这份心意,可是好孩子的表现。”
酒意上袭,青玄有了三分的微醺之意,她一只手肘支着脑袋,嗤笑了一下,道:“我的年岁大你几轮都有得剩,需要你在这夸我是好孩子?收起你那副好为人师的嘴脸吧,毛都没长齐的野小子。”
说着坐着,她就将脑袋慢慢贴趴在了桌子上,一脸红晕双目迷醉外带眉梢眼角的几分萧索之意:“我自幼年时起,还这么丁点大的时候……”
她伸手比划出了一个团子大小的形状,打了一个酒嗝,清冷的嗓音犹自带着几分怀念之意:“在那个时候,娘娘便带着我了,无需你多言什么,我自然都是娘娘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