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年长之人的五感都会退化,而“长春”甚至瞎了一只眼睛,他方才看人时确实只有右眼转动,左眼像是蒙着一层白障般,毫无神采。
眼盲的原因,或许是年纪到了,或许是昔日久服丹药积累的毒素,也可能是直接被“组织”下了剧毒,这些年固然一直配药压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侵蚀了身体,以致于眼睛瞎了一个。
无论如何,都代表这位老者的身体机能已经衰弱不堪,可现在这半瞎老者的嗅觉,居然先一步闻到空气里的气味。
照此说来,如果是全盛时期……
“继听觉后,对于嗅觉的开发么?”
狄进一边思索,一边继续朝前走。
“轰!!”
一道更大的声响传来,隐约还有武器挥舞和呵斥交手,“长春”再度嗅了嗅,慢吞吞地道:“‘世尊’的人也来了?也对!他是最渴望得到‘人种子’,展现弥勒神迹的!”
“真有弥勒教的成员,看来没冤枉了他们……”
狄进脚下不停,似乎一切了如指掌。
这样特殊的场合很不错,周遭的两股势力在激烈交锋,明明是狄进的麾下,与“组织”调集的人手,“长春”却误以为是“组织”内部的两伙人员,为了争夺他与“人种子”大打出手,无意中就会暴露出许多信息。
相当于一场提前的审问!
当然狄进也不能一直默不作声,必须有一定程度的回应,不然维持的“组织”形象很快会被识破,脑海中念头转动,开口道:“弥勒教成不了事!”
“长春”缓缓地道:“老朽知道,你们‘司命’一脉的人,向来看不起满是世俗欲望的‘世尊’,可弥勒教嘛,老朽倒是以为,他们在东南之地,终究会成事的!”
狄进道:“谁告诉你我是‘司命’的人?”
“长春”慢吞吞地道:“‘组织’内,但凡追求‘长生法’的,都听从于‘司命’,若是更向往世俗之力的,则依附于‘世尊’,至于‘屠苏’‘锦夜’那等刽子手,人憎鬼厌……阁下现在正在与‘锦夜’和‘世尊’的人手起冲突,你若不是‘司命’的人,又会是谁?”
狄进反问:“你说呢?”
“长春”的脚下猛地顿住,声调陡然上扬:“‘祸瘟’回来了?”
狄进脚下也停了,淡淡地笑了声:“呵!”
“长春”的独眼转动着,身躯竟是微微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咕噜声:“唔……药……药……”
扶着的少年见状,赶忙从背后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给“长春”服下。
“长春”服下药,顺了口气,这才恢复过来,嘶声道:“‘祸瘟’回来又如何?那老毒物一向看不上老夫的‘人种法’,认为这不过是空想,呵!相比起来,他的‘神通法’才是异想天开,除了造就出一群怪物来,又哪有什么长生,才会被其他人所摒弃厌恶!”
“百病不侵,无灾无祸,这才是‘长生法’,哪怕老夫的‘人种子’未有那等神效,无法做到百病不侵,但它也能让人不得痘疮,令‘世尊’眼红,‘祸瘟’只是空谈,又能办到这样的‘神迹’么……”
“咳咳咳!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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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头说着说着,自己说激动了,又被少年灌下去药,还带着笑,抚了抚后背。
做这一切的过程里,少年的脸上一直挂着那抹和煦的笑容,完全没有变过。
自始至终,狄进没有转身,眼神则闪动起来。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中,“组织”里面似乎分为两大派系,一派是追求长生的“司命”,一派是追求世俗权力的“世尊”,除此之外,还有执掌内部刑罚的“屠苏”“锦夜”,和似乎已经被边缘化的“祸瘟”。
如此划分,倒也解释了之前的一个疑问,“组织”凭什么存续下来?
要知道长生之路,确实是太多人的渴望,但也着实有些虚无缥缈。
个人追求倒也罢了,想要一个势力长久地以此为目标存续下去,用人用力,耗尽心血,最终看不见结果,别说坚持百年,基本上一代人就该动摇了,这种“组织”的凝聚力,甚至比起宝神奴的“金刚会”还要容易分崩离析。
但现在看来,“组织”的成员也在追求世俗权力,他们正在将研究“长生法”的副产物,比如弥勒秘药对于慢性中毒者的控制,又比如种痘术对于天花的免疫,能用在世俗的争权夺利上!
而“长生法”的研究,恰恰契合秘密宗教的行为方式,迷惑地方权贵,使之不断壮大,获得人力钱财,再反过来弥补“组织”的支出,形成良性循环。
“‘司命’一脉是科研人员,‘世尊’一脉是将科研成果转化为实际收益的,‘锦夜’是安保,倒是有后世公司运作体系的雏形了。”
“原本以为是一群追求长生的疯狂者,现在看来,这个势力中不乏理智之辈,有可持续运营的思路!”
“这可比‘金刚会’中,老一辈强行将自己的思想施加在下一辈身上的方式,要有威胁多了……”
狄进心里有了数,再结合“组织”对“人种子”的看重,也明白了六年来为何一直追查,就是不放弃,淡淡地道:“吃完药了么?走!”
“好!”
“长春”似乎躲在学舍里面已经太久了,走了没几步路,就愈发显出老迈之态,不过服下两次药后,终于强振精神,又继续往前走去。
不远处的厮杀声遥遥传来,外界刀光剑影之间,巷内的前后三人继续悠然漫步。
“长春”走不快,眼神里已是有些焦虑。
狄进则根本不想走快,背负双手,再度开口:“‘长春’,你知道自己与‘司命’‘祸瘟’相比,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
“长春”目光一动,别的事情他或许不会在乎,但与这两位比较,他确实有了兴趣:“愿闻阁下高见!”
狄进道:“如果换成他们,不会留下最后一个‘人种子’!”
“长春”怔住。
狄进淡淡地道:“你如今的清醒,并非豁达,恰恰是失败后的妥协而已!当年‘组织’问你索要‘人种子’,你宁愿用假死之法,带走三个‘人种子’,这些年间苦苦炼制,被你练废了两个,只剩下最后一个时,你却不敢下手了,不会真的把他当作养老送终的弟子吧?”
少年无动于衷,好似说的根本不是自己,“长春”的脸色则陡然沉下。
狄进接着道:“你本该是追求‘长生法’的探索者,‘组织’对你寄予了厚望,然而你却主动放弃,只接受它在痘疮上的效用,觉得这对于弥勒教在东南一地展现神迹,至关重要……”
“你肯大方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是认定了自己还有价值,哪怕是背叛者,只要‘组织’还用得到你脑子里的知识,就不可能对你真正如何……至于利用完了再杀,你已是垂垂老朽,还能活多久?”
“甚至过了这几年提心吊胆的日子,你说不定内心深处早就盼着,‘组织’再度寻到你,结束这段藏头露尾的生活,为此你才特意留下了这最后一个‘人种子’,作为护身符!”
“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