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已丧失了当年的精神,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是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狗罢了,你也配与‘司命’‘祸瘟’相提并论?”
当这番话说完,“长春”的脚步陡然停下,老脸上原本还算光洁的皮肤皱了起来,瞬间变得千沟万壑,狰狞得犹如厉鬼:“好个逞口舌之快的小子,当年‘司命’都没有这么跟老夫说过话……”
狄进直接打断:“被说中了心思,破了心防,开始倚老卖老,摆资历了?”
“你!!”
“长春”血气上涌,一张老脸猛地涨红,一字一句地道:“老夫承袭葛仙翁之妙法,克己求真,知长生之要,成就不容置疑!你这乳臭未干之子,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在‘组织’里面有了几分地位,安敢辱我?你又有什么‘长生法’,说来听听!”
狄进冷笑一声:“我如何不曾有‘长生法’?内炼之‘全真功’,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可筑基练气,金丹入腹,元婴化神,长生逍遥!外求之‘金身功’,羊胎素、水光针、磨骨术,哪怕皆证明是无效之功,但也有所思路……”
“你等等!你等等!”
“长春”脸上的狰狞凝固,有些懵了。
那全真功,他还能听懂,毕竟内丹修炼之术早就有之,只不过起初偏向于小道,都是要炼外丹,服之长生,内丹修炼直到唐宋才真正兴盛起来,但还是被一群崇尚古法者所不屑。
至于后面的金身功,似是有几分佛门释教之意,但羊胎素、水光针、磨骨术,则是闻所未闻,可琢磨琢磨,这些名字似乎也是有的放矢,不是乱取的……
“不想短短六年,‘组织’里面居然又有了这么多‘长生法’的探索方向!”
待得完全消化完毕,“长春”脸上的怒火缓缓消散,只觉得心痒难熬,甚至愈发后悔当年的背叛。
当年背叛前未雨绸缪,诸多准备,成功带着“人种子”鸿飞冥冥,炼制“人元大丹”,结果隐居于京师,先是发现余毒复发,侵蚀身体,然后苦心炼制,两次失败,最后一个干脆不敢炼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让“长春”完全服软,也是不可能的,抓住了最后的弱点:“既如此,阁下不还是寻来了么?终究是因为老朽调教出的‘人种子’妙用无穷,想要抵抗痘疮,机会更大罢了!”
“恰恰相反,你的法子,已经落后了!”
狄进摇了摇头:“你可知牛痘?”
“长春”再度一怔:“牛痘……牛也生痘疮?”
狄进用一副无知的眼神看过去:“阁下曾为富商,养尊处优久了,恐怕从未接触过农事吧?牲畜和人会得同样的病,感冒、腹泻、痨病、瘟热,人会得这样病症,牛马猪羊也一样会得,所以人和牛同染痘疮,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当然,出在人身上的叫痘疮,出在牛身上的自然就是牛痘了!”
“长春”深吸一口气:“好!老夫相信,是有牛痘,那又如何?与人痘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
狄进道:“牛痘发作起来,症状要轻上许多,不是每日耕作的农夫,仔细观察,甚至难以察觉,而人痘则不同,一旦发病,脸上身上皆会起痘,这其中的差距,是否可以用在种痘法上?”
“长春”立刻明白:“你要将牛痘,接种到人身上,来抵抗痘疮?”
狄进道:“难道行不通么?”
“长春”沉默片刻,缓缓地道:“如果你所言是真,确实有实现的可能!这都是阁下自己发现的?”
狄进摇了摇头:“不,这是民间的智慧!你收集那么多晋时古物,一味追寻葛稚川的足迹,却不知千百年来,早有了新的变化,与其局限于古籍,不如多看看这活生生的世间!”
“民间?民间也有这些法子……”
“长春”想到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法门,被一群低贱的农夫从牛身上得到了类似的办法,当真是既不甘又心酸。
深深叹了口气,将那股难受的情绪稍稍排解后,“长春”的眉宇间又浮现出狂热来:“无论如何,‘组织’代代有传承,长生大业有望,老夫便是看不到那一日了,待得真正功成之际,‘司命’会将我等的功绩展现于世人,千秋万代都将记得老夫的名讳!是我们将原本遥不可及的长生之望,带到了世间,怜悯地赐予了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的万千生灵!”
狄进基本确定了,“司命”等同于“组织”的首脑,知道这些成员的具体名单。
那么正如抓捕宝神奴,让“金刚会”一蹶不振一样,擒贼先擒王,抓捕“司命”成为了接下来瓦解“组织”的目标之一。
所以他抓住机会,将试探更进一步:“阁下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就是‘司命’么?”
“长春”怔住:“‘司命’出什么事了?为何要传位给你?”
狄进从这个回答里面,得出两个信息。
第一,‘司命’这个称号同样是可以传承的;
第二,现任‘司命’的年纪应该不算太大,所以哪怕时隔六年,骤然传位给另一人,也让“长春”这种老成员感到难以接受。
所以他继续进行模棱两可的对话:“事已至此,你还不明白我的来意么?”
“长春”露出茫然:“‘司命’的交接,与老夫有关?这……这能有何干系?‘司命’麾下的亲信,曾经就不止老夫一人啊!”
“嗖!嗖!嗖——”
正说到这里,箭矢破空的声音响起,不远处似乎有一道道身影准备逃亡,却在强弓劲弩之下被围剿,传来了连番惨叫声。
“不好!官兵来了!怎的来得这么快?”
“长春”反应过来,将老迈虚弱的身体全部靠在三儿背上,催促道:“走!快走!京师不比当年了,近来有一位不好惹的人,连无忧洞都平了!”
迟了。
三儿刚刚背起这个老头,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另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出现在面前,直接堵在了巷子口。
“长春”脸色惨变,却发现走在前面的狄进只是停下脚步,负手而立,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
就算是再先入为主,此时此刻,他也意识到不对劲了,独眼瞪大,涩声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禁军首领上前,恭敬地行叉手礼,大声禀告:“狄修撰,十六名贼人已授首,仅三人在逃!”
“辛苦诸位了!”
狄进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来,凝视这个情绪大起大落,由云端跌落谷底的老者,作出自我介绍:
“在下狄进,只是一位准备将你们这群丧尽天良,还妄图长生大梦的贼子一网打尽的探案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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