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毅假装思索一阵,接着就把杜莱穆萨的相貌描摹了一边。见他说得详细,闵三溯已有七成信了,于是低头思索一番,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这等人,想必不是中原人士,即是能把天理教“空明八子”之一的胡骞打退的,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岑毅奇道:“天理教“空明八子”?那家伙叫胡骞?”闵三溯回道:“没错,是天理教的,看来是他们教主来找我们牧云门人的麻烦的。”接着抬头凝视岑毅,又问道:“后来呢,那“侠客”没告诉你他名号吗?”岑毅应道:“没有,那胡骞跑了后,我刚想向他道谢,谁知他只回头说了句:“以后小心歹人,那帮家伙不会放过你们的。”就飞奔而去了,他身形快得像风一样,我还没看清,他就无影无踪了。”
闵三溯一听惊坐而起,喝道:“不会放过我们!他到底是敌是友?怎会知道天理教和我牧云门之间的瓜葛!”岑毅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道:“我……我不知道。”
闵三溯似是想起一些事来,逐渐平息怒火,卧倒在榻上,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过了半晌,见闵三溯没了反应,岑毅又试探似地问道:“师父,这药都快凉了!”闵三溯点了点头,于是岑毅便给闵三溯服用了药。
此后几日,岑毅一直服侍闵三溯养病用药。闵三溯沉默寡言,绝口不提此事,岑毅眼见师父愁眉不展,心下焦急,但无奈师父不肯说,自己也不便再问。只得每日午间晚间各煎一次药,每日为闵三溯调羹做饭。就这样,十几日下来,闵三溯已大好如初。
于是闵三溯振作精神,继续教授岑毅武艺。
先前练气力筋骨之道岑毅已学成十有八九,于是闵三溯开始传授拳脚功夫。闵三溯所学的是牧云派入门拳法“撵步八象拳”,分六十四招,招招依八卦六十四方位排开,每招都需踏开不同的方位才能落招,集拳法和腿法于一合,学起来尤为繁琐。总算是拳招简单明了,加之闵三溯细若游丝般的讲解,饶是岑毅天资不够,学了一个多月,也全学会了。
接下来是剑法,闵三溯主习刀法,但剑法同样没落下,一套“闲云剑”使得龙飞凤舞,演示时岑毅直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但看起来是一回事,学起来却是令一回事。光是学运剑,岑毅就踌躇了七八天,点、劈、剌、挂、托、抹、云、带、截、拦、穿、崩等诸般运法复杂多变,一式一式搅得岑毅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全记住了,剑招又来折磨岑毅了。
据闵三溯所言,牧云门下有“闲云剑”“野鹤剑”“破魔剑”“幽若剑”三大剑法,其师卫祺襄是名副其实的剑术大家。闵三溯浸淫“破魔剑”十余年,从剑招中演化出刀法,自名曰:“百花刀”,再辅之以奇异轻功“魅影步”,就成为了闵三溯成名绝技“魅影百花刀”,闵三溯也仗着此技逍遥江湖,难逢敌手。但闵三溯深知十八般兵器,剑为上品,最难学但学成后也最无敌,于是便命岑毅学剑。
然而“破魔剑”中的剑招被一一演化,闵三溯使起来已颇不具剑形,无奈只得将自己未能完全熟络的“闲云剑”倾囊相授。
“闲云剑”主抓一个“急”字,剑招似快非快,但每一招使出来却是紧迫无间,招与招之间似是没有间隙,好像是要尽快使完剑招才行,让人看起来就想是身有要事,急着脱身一般,丝毫没有“闲云野鹤”的那般“闲”状,岑毅初学时无比费劲,剑招学起来也不甚难,只招招如流水账似相连,实在令脑力有限的岑毅苦不堪言。
这日清晨闵三溯酣眠未醒,岑毅独身一人出来练剑修行,他在林间绕步便转边练,不知奔了多久,只听得涧声潺潺,林中竟有一湾清瀑,从一座小丘中急流下来,水清见底,周围环绕着藤蔓翠木,真是“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皆若空游无所依”,岑毅心中大慰,一边念叨着这首《小石潭记》,一边兴致勃勃地越上小丘,挥动长剑,一招招地将“闲云剑”递出去。
“闲云剑”第一式名叫“登岳观山”,剑势大开大合,十分好练,岑毅于这第一招也是得心应手,起手就来,接着剑招一招招延续下去,“东望蓬莱”“垂钓碧溪”“乘舟梦日”“篱下折菊”……每一招名目都取自古代山水和田园名诗,都是极具情调韵味的闲逸诗,然而化为剑招后却是招招紧逼相当难练。
前十四招岑毅非常熟络,行起剑来行云流水,转眼间已然使毕,接着第十五式“东风贯楼”岑毅却卡壳了。那名目是从李煜《虞美人》中化用而来的,招式是右手横握剑柄,左手举掌画圈,接着举剑斜劈,顺势连转三圈,再让剑从身下穿过,直刺身后,若是身后有人,那这一剑便正对眉心,十分精妙凌厉。当日闵三溯在岑毅面前练起时,只觉颇具美感。若只单练这一招,也不甚难,但若与前一招“长虹晚照”相接应,却是无论如何也试不出来。那“长虹晚照”最后是剑尖点地,若要换手横过剑锋,则必须以左手相扶才行,这样剑招便不能连贯,若是强行单手换剑,则长剑就会脱手落地,岑毅每每练至此处,便会愁苦不堪,始终难以续剑。
这时岑毅已演完了前十四式,仍是到了“东风贯楼”,依然是单手强行换剑,眼看便要成功,左手顺势变掌画圈时,手没握稳,长剑“当啷”一声落地,岑毅长叹一声,拾起剑来,不住反思剑招,思量着如何化去前一招“长虹晚照”剑尖点地时的去势,举起剑便欲再试,这时,“嘻嘻”一声娇笑传入耳中。
岑毅回头看时,只见一位少女在瀑旁亭亭而立,皓宛如霜,眉梢似月,正是扎伊娜。水面映着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更显得娇艳欲滴,清丽脱俗。扎伊娜笑靥如花,捂着嘴嗤嗤而笑。岑毅仍是厚不了面皮,一张脸直红到了耳根。
扎伊娜随即足下轻点,竟已越过了瀑布,落到了对岸,岑毅目瞪口呆,那道水瀑起码也有一丈宽,一个少女竟能轻松越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扎伊娜上前招呼道:“别来无恙啊岑毅,呀!你会使剑了呀!”岑毅眼望扎伊娜,怔怔地道:“好……好功夫!”
扎伊娜见岑毅一副陶醉其中的神情,抿嘴笑了一声,指了指岑毅手中长剑道:“你剑法也练得不错嘛!”岑毅只道扎伊娜已然看过了自己方才练剑的一幕幕,以至最后长剑脱手也被瞧去了,不由得羞愧难当,脸上愈加红润,手足无措。
扎伊娜见岑毅窘迫样子,大感奇怪,说道:“我爹爹叫我来找你的,说是叫我把两件重要的事说给你听。”
岑毅道:“两件重要的事?你爹爹呢?他没来吗?”随即想起杜莱穆萨给自己留下的书信,其中写过“遣小女细说之”云云。扎伊娜道:“他有点不便,好像是跟你师父谁的有什么瓜葛,反正我就是来找你玩的,怎么,你不乐意吗?”说罢,装作一脸赌气的模样。岑毅见状,忙道:“乐意,当然乐意,乐意的紧呢!”说完满脸堆笑。
扎伊娜接着道:“先说正事吧。”拉着岑毅在瀑旁坐下,“第一件事,我爹爹叫我告诉你,顺便告诉你师父:这个地方已然暴露,天理教的人随时找上门来,还是尽快撤走为妙。”
再次听到“天理教”一词,岑毅不禁好奇:“什么是天理教?他们干嘛找我师父麻烦?”扎伊娜回道:“据我爹爹所说,天理教是中国人的一个宗教,好像也叫“白莲教”,我爹爹说那帮人很坏,经常抓来满月婴儿祭祀,还在江湖上滥杀无辜,名门正派都与之为敌。至于他干嘛找你们麻烦,爹爹没有明说,好像是因为你师父手里有一件物事,惹得那帮人争相取得。”
岑毅回想起上次那个胡骞也是天理教的,但杜莱穆萨杀了他如同杀鸡一般,心中也无惧意,倒问道:“那东西很值钱吗?还是说那是藏宝图一类的,顺着它找到的东西很值钱?”
扎伊娜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爹爹没有多说。”岑毅陷入沉思。扎伊娜顿了顿,接着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教你学武功的。”
一听到“武功”二字,岑毅立马回过神来,喜道:“你爹爹要传我武功?”想到杜莱穆萨那神乎其神的夺刀绝技,岑毅不由得激动不已,只听扎伊娜缓缓地道:“算是吧,不过不是让我爹爹教你,而是让我来教你。”
岑毅一听,鄙夷不已,“你?”瞧着扎伊娜瘦弱单薄的身形,岑毅疑惑地道。扎伊娜看出了岑毅眼神里的意思,显是对自己十分不屑,不由得有些忿恚。激动地道;“怎么,你是瞧不起我吗?还是天生看不起女子?”
岑毅见她会错了意,忙道:“不不不,哪里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女孩子使剑有点……有点不同寻常,嘿嘿。”扎伊娜心中恼恨仍是不减,抿嘴一声呼啸,只听得车轮碾转,仆人阿卜杜驾着马车驶入林来,扎伊娜冲其喊到:“递我剑上来!”岑毅不懂维语,但见阿卜杜随即从后拖箱中取出一把剑来,便知扎伊娜是要与自己比试。那仆人同样也是双足轻点,越过河来,岑毅不由得暗暗称奇。阿卜杜将长剑连同剑鞘恭恭敬敬地呈给扎伊娜,扎伊娜伸手接过,挥手命阿卜杜退下,阿卜杜应了一声,抬头狠狠瞪了岑毅一眼,然后便越下小丘,站在丘下观望。
只听一声轻响,扎伊娜长剑已然出鞘,横着端在胸前,一派飒爽英姿。扎伊娜虽只十三四岁年纪,却因是西域人士,已是长得十分高大俊美,比之岑毅还要高出半个头,长剑在手自然也是丝毫不别扭。
岑毅将信将疑,也横过长剑,左手捏着剑诀。扎伊娜见状,“哼”的一声,接着也是左手捏个剑诀,翻转剑锋,直直递了过来,口中喝道:“当心!剑来了!”只见她举剑一劈一拦,俨然便是“登岳观山”,岑毅想都没想,也是一招“登岳观山”,连攻带守,退了开来,脸上震惊不减:“你也会“闲云剑”?”
扎伊娜微微一笑道:“怎么,有何不可?方才你不是颇瞧不起我吗?”岑毅讪讪的说道:“杜小姐,你误会我了,小可对小姐和令尊绝无半分不敬。”扎伊娜呵的一声,回道:“没说你看不起我爹爹,我爹爹一根手指头你都打不过呢!哪轮到你看不起他?”岑毅听闻心底微微有气,只听扎伊娜接着道:“你师父能教你使剑,我爹爹便不能教我吗?再说,我爹爹还比你师父高明呢!”岑毅对这句话却是不服,却问:“何以见得?”扎伊娜道:“你那“长虹晚照”和“东风贯楼”是不是使得不连贯?做不到步步紧逼?”岑毅一听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姑娘果然有点道理,怪不得看见我丢了剑就笑呢。”扎伊娜接着道:“你若是要刺出去再立马翻剑来云,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这中间有个窍门。”岑毅一听又惊又喜,连忙道:“却是如何窍门?”扎伊娜轻蔑一笑,道:“你师父该不会连这都没教吧?果然不怎么高明!”岑毅气恼不已,心道:“你若是来教剑法的,直接步入正题便是,何必一再扯东扯西,辱没我恩师?”随即举剑向前,道:“高不高明,咱们做徒弟的剑招上见高低吧!”
扎伊娜一愣,脸色微变,接着又平复下来,哼哼冷笑道:“凭你?我的剑招你接的住吗?”话音未落,扎伊娜捏着剑诀已经迎了上来,岑毅见眼前一闪,连忙举剑格挡。只见扎伊娜应变奇快,剑锋还未触及,就已变招,挺剑一挑,跟着一招“乘舟梦日”递了过来。岑毅不及细想,举剑便是“登岳观山”,扎伊娜“嘿”的一声,剑锋斜偏,使了一招“欲饮琵琶”轻轻将岑毅这招化解开去,然后又是剑尖向前一点,直逼面门。
岑毅大惊,向后连连倒退,谁知扎伊娜长剑也跟着刺进,眼看便要刺中眼睛,情急之下岑毅竟不闪不避,迎着剑尖就直扑过来,手中长剑使得是“长虹晚照”,长剑从上斜向下直刺过去。扎伊娜见到岑毅这等剑法不由得骇然,方才递出去的剑竟停住不动了,惊慌之下反而是闭上了眼睛。岑毅心急之下性子中的那股狠劲迸发出来,待到清醒下来时却见手中剑锋已将要刺中扎伊娜额头,真当收势不及时,只听“叮”一声,岑毅只觉虎口一震,长剑脱手飞去,接着腕上一痛,臂上要穴已被人拿住,登时动弹不得。
岑毅“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抬头看时,只见一双凶狠,厚重的眼睛正怒视着自己,脸色黝黑苍老,正是阿卜杜。
扎伊娜惊魂未定,睁眼看见岑毅与阿卜杜对峙着,绣眉微皱,冲其喊道:“阿卜杜!你上来干什么,赶紧给我退下来!”阿卜杜不敢违令,松开岑毅,仍退到扎伊娜身前护住,扎伊娜恼道:“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我叫你下去!你这样做吓着我的朋友了!”
“可是…”阿卜杜再次对岑毅怒目而视道,“可是这小子刚才那招是…是想杀了您啊!”扎伊娜怒道:“胡说八道!岑公子与我过过招,切磋切磋,岂会有杀心?倒是你在这里胡搅蛮缠,扫了我们的雅兴。你一个仆人,怎么敢违抗我的命令?”阿卜杜连忙道:“不……不敢!”扎伊娜面色不善,接着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对着爹爹向安拉发过誓,说你誓死效忠恩主一家,绝不会违背爹爹和我的半句号令,哼哼,看来这誓言不实。今日你一再违背我的命令,就是对爹爹不忠,对我不敬,对主不诚!”
阿卜杜听闻脸色大变,连忙退道一边,俯身谢礼道:“少奶奶明鉴:奴才绝无对主不敬,对恩人不忠之意,方才失礼,是奴才糊涂。奴才誓死追随恩主,效忠于少奶奶,只要少奶奶有令,纵使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
见阿卜杜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扎伊娜得意不已,冷冷得道:“好吧,这次便信了你,我回去也不会告诉爹爹,你退下吧。”阿卜杜连连道谢,又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走下石阶,越过对岸。